凌晨两点的办公室,中央空调发出低低的嗡鸣,像极了城中村出租屋漏雨时的淅沥声。晓霖踮着脚取下顶层文件柜里的旧笔记本,扉页上“201X年收支记录”的字迹己经晕染,那是他们创业初期用圆珠笔写的,墨水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毛边。她翻开泛黄的纸页,恍惚间闻到了当年泡面混着廉价香水的味道——那时她白天在夜场跳舞,深夜回来和苏哲核对账目,台灯下的影子总是贴得很近。
“找到了。”她抽出夹在笔记本里的咖啡包装袋,塑料膜己经脆得发响,上面印着“幸运星”的廉价商标。苏哲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在看到包装袋的瞬间亮了起来。十年前,他们总爱比赛谁泡的咖啡更甜,晓霖会偷偷多加半勺糖,看他皱着眉却喝完最后一口的模样。
咖啡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速溶咖啡的香气在空旷的办公室弥漫开来,混着窗外飘来的夜雨气息。晓霖把马克杯推过去,杯沿的缺口是某次首播时不小心碰的,和当年他们在地摊用的搪瓷缸一样,带着岁月的痕迹。“还是原来的味道。”苏哲抿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炸开,却突然呛住——记忆里,他们也是这样笑着闹着,把咖啡喷在记账本上,最后用口水混着纸巾一点点擦干净。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数据报表上的数字在深夜里静静流淌。晓霖的手指划过助农项目的增长曲线,从最初的寥寥几笔到如今的陡峭攀升,每一个节点都藏着故事:云南暴雨夜抢收苹果,贵州深山里手把手教老人首播,还有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退货包裹——那些被恶意差评退回的滞销农产品,最后都成了他们改进的阶梯。
“美国分公司的计划书……”苏哲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New York Office”的字样,铂金钢笔在触控板上划出细小的火花。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模糊了对岸写字楼的霓虹,却让他想起纽约证券交易所敲钟那天,晓霖白西装裙上沾着的泥点——那是助农首播时留下的印记。
晓霖放下马克杯,杯底在桌面洇出深色的圆痕。她凑近屏幕,发梢扫过苏哲的肩膀,带着淡淡的咖啡香。计划书里的英文条款密密麻麻,市场分析、财务预测、风险评估,每一项都精准得像精密仪器。但她注意到,在“文化输出战略”那栏,苏哲用红笔批注:“保留乡村手工艺人故事的原生性。”
“你在担心什么?”她轻声问,伸手关掉了刺眼的顶灯。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交错的光影。苏哲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露出眼下青黑的阴影——和创业最艰难时一模一样。“上次去纽约,”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们说要包装成‘东方神秘主义’,把助农项目变成营销噱头。”
记忆突然闪回助学风波那晚,首播间里汹涌的恶意评论,还有母亲在电话里颤抖的声音。晓霖握住他冰凉的手,发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内侧刻着“星”字,那是他们领证时,在夜市摊花二十块钱刻的。“我们最初的星星,”她指着窗外,城市灯火间,几颗暗淡的星辰正在云层后闪烁,“不是为了照亮华尔街的橱窗。”
苏哲的喉结滚动,咖啡的甜味还在舌尖,却泛起苦涩。他想起白天收到的邮件,投资人要求砍掉国内助农项目的预算,将资金全部投入海外扩张。而此刻电脑右下角的弹窗里,正跳出新消息:某个偏远山村的学生发来感谢信,信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箭,载着星星飞向宇宙。
“还记得我们在天桥下的约定吗?”晓霖起身拉开窗帘,夜雨将城市的霓虹晕染成斑斓的水彩。远处那座熟悉的天桥,星辰logo在雨中忽明忽暗,像极了他们曾经仰望的银河。苏哲走过去,西装袖口扫过她的手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在暴雨中用袖口帮她擦去脸上的雨水。
“我们说过,要让每颗星星都找到自己的轨道。”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清晰得惊人。指尖轻点关闭键,计划书的页面缓缓消失在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桌面背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两个年轻人蹲在城中村的巷子里,面前摆着地摊,身后的墙上用粉笔写着“星辰小店”。
咖啡机突然发出“叮”的提示音,第二杯咖啡煮好了。晓霖转身去取,裙摆扫过苏哲的皮鞋。他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无论走过多少路,穿过多少光鲜的礼服,她走路时依然带着当年跳民族舞的韵律,轻盈而坚定。
雨渐渐小了,云层散去,真正的星光洒在城市的钢筋森林上。苏哲打开窗,潮湿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和老家院子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晓霖递来重新泡好的咖啡,杯口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倒影。
“明天去看看那些孩子吧。”她轻声说,“听说新校舍的图书馆快建好了。”苏哲接过马克杯,缺口正好对上他的嘴唇。远处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而在这个深夜的办公室里,两颗曾相互照亮的星星,终于在纷繁的霓虹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