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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市的冬阳像块蒙尘的银圆，斜斜切过"青萍艺术空间"的玻璃幕墙。苏哲蹲在新租的仓储间里盘点颜料，锡管挤压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墙角堆积的订单回执单己经没过脚踝，最上面那张印着"云南客户加急"的红章，像道未愈的伤口。
扩张的齿轮在三个月前就己启动。首播破百万后，衍生订单如潮水般涌来，从画框到文创周边，工作室不得不扩招到十人，搬离梧桐巷时，晓霖特意把那串易拉罐风铃挂在新办公室的落地窗上。但此刻，风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空洞的声响，苏哲盯着进货单上的数字，钢笔尖在"钛白粉原料款"后面洇出墨点——供应商刚发来通知，再不结款就断货。
"苏哥，物流公司催运费了。"陈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捏着叠快递底单，代驾时晒出的黝黑肤色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憔悴，"还有刘姐那边，新招的缝纫工要发工资......"
苏哲揉了揉眉心，后颈的旧伤又在发烫。他想起上周在银行信贷部，经理指着评估报告说："创业型企业，抵押物不足。"窗外的梧桐叶落在玻璃上，像他老家祖屋瓦当的纹路——那栋青瓦白墙的老房子，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不动产，父亲失踪前常坐在门槛上刻木雕，阳光穿过天井，在青砖地上投下西方形的光斑。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晓霖敲击键盘的声音。苏哲悄悄退出财务系统，屏幕上"流动资金缺口80万"的字样像团火，灼得他眼睛发疼。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莲花纹路贴着皮肤，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祖屋别卖，那是根。"
凌晨三点，他站在祖屋门前。生锈的门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像一声漫长的叹息。堂屋里的八仙桌还摆着父亲未完成的木雕，灰尘厚得能写下名字。母亲的房间里，梳妆台上放着褪色的红绸布，里面包着她生前最爱的青花瓷瓶。苏哲蹲在地上，指尖划过砖缝里的青苔，想起小时候在天井里看星星，母亲说："祖屋的瓦檐能接住月光。"
抵押合同摊在银行冰冷的柜台上。工作人员递过钢笔时，苏哲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发抖，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调颜料的钴蓝色。"签字吧，苏先生。"经理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笔尖触到纸张的瞬间，他仿佛听见祖屋的木门在风中摇晃，瓦当上的青苔被雨水冲刷的声音。
与此同时，晓霖站在老街的典当行前。红色灯笼在寒风中摇曳，照得"裕昌当"的金字招牌有些模糊。她攥着袖口的手心里，是那只母亲戴了二十年的银镯子，内侧刻着细小的"霖"字，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上周去服装厂选布料时，老板盯着她手腕说："这老银器成色好，现在能当不少钱。"
当铺里的气味混杂着樟脑和旧木料味。掌柜用放大镜看了很久，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老银，可惜花纹磨平了，给八千。"晓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工作室里那台老旧的打印机。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戴着，想妈了就摸摸。"
走出典当行时，冷风灌进领口。她把装着当票的信封塞进帆布包最深处，手指触到包底那枚易拉罐星星——那是第一次首播时掉下来的。街边包子铺的蒸汽氤氲开来，她买了两个肉包，却在看见橱窗里自己的倒影时，突然蹲在墙角哭了。银镯子留下的浅色痕迹还在手腕上，像道被月光漂白的疤。
三天后，苏哲在办公室发现晓霖没戴银镯子。她正低头给刘姐讲解包装设计，手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空荡。"你的镯子呢？"他装作随意地问，心脏却猛地收紧。
晓霖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拿起马克笔在图纸上画星星："收起来了，干活不方便。"她的声音很轻，却没逃过苏哲的耳朵。他想起昨天去银行办手续时，在老街转角看见的熟悉背影，以及典当行门口那盏摇晃的红灯笼。
当晚，陈磊抱着一摞快递单走进来："苏哥，我跟刘姐商量了，这个月工资先不拿......"刘姐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布包："我把老家的缝纫机卖了，先应急。"
苏哲看着他们晒得黝黑的脸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从抽屉里拿出银行转账凭证："钱够了，下午就能到账。"晓霖猛地抬头，撞进他泛红的眼眶。两人都没说话，但在目光交汇的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做了什么。
窗外开始下雪，细小的雪花落在风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哲走到晓霖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绸布包："我去老家拿东西，看见这个，妈说让你戴着。"布包里是只蓝白相间的青花瓷手镯，是母亲年轻时的嫁妆。
晓霖接过手镯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典当行的信封，当票在灯光下泛着薄脆的光。苏哲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传递，像工作室初建时，他们一起刷墙时掌心相触的暖意。
"祖屋......"苏哲低声说，"等咱们缓过来，一定赎回来。"
晓霖点点头，把青花瓷手镯戴在手腕上，冰凉的瓷面贴着皮肤，仿佛母亲的指尖。她想起母亲说过："山重水复时，别怕回头望，身后有根。"而他们的根，不仅是祖屋的青瓦，母亲的银镯，更是身边这些愿意一起扛的人，和工作室里那串永远叮当作响的星星风铃。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滨海市的霓虹。办公室里，陈磊和刘姐还在分拣订单，暖风机发出"嗡嗡"的声响。苏哲和晓霖坐在画架前，看着未完成的《根系》，画布上墨色的线条在灯光下延伸，末端的小白花上，不知何时被晓霖用银粉点了光点，像落进泥土里的星星。
他们知道，资金链的危机只是暂时的，就像这冬日的雪，终将融化。而那些为梦想抵押的过往，典当的回忆，都将成为根系里的养分，让"青萍"在山重水复的路上，扎得更深，长得更牢。
风铃在风雪中轻响，像在低语着什么。苏哲拿起画笔，在根系交汇处添上一笔暖黄——那是办公室的灯光，是彼此掌心的温度，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熄灭的希望之光。而这束光，终将穿透寒冬，照亮前方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