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岩洞里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嶙峋的岩壁映照得明暗不定。
那点橘红的光晕，如同绝望深渊里唯一的灯塔，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量，顽强地驱散着洞内刺骨的寒气。
蜷缩在角落的流犯们，贪婪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暖意，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抖得如同筛糠，脸上也恢复了一丝人色。
低低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敬畏的交谈声，如同蚊蚋般在火光边缘浮动。
“老天开眼…真是老天开眼…”
“那位…那位先生…真是神人下凡啊…”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
林嬷嬷紧紧挨着那个被野猪吓瘫、刚刚缓过气来的老妇人，枯瘦的手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浑浊的目光却始终担忧地投向岩洞最深处、那片被火光边缘勉强勾勒出的阴影角落。
那里，冯书晗依旧蜷缩着。那件深色的毛料大氅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只露出一小片苍白的额头和几缕被冷汗浸湿的乌黑发丝。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将自己深深藏进壳里的蜗牛，一动不动，只有大氅边缘几不可察的、细微的颤抖，泄露着衣料下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紧绷。
她将自己完全隔绝在黑暗和厚重织物的包裹里。
洞内的暖意、流犯们压抑的交谈、甚至那跳跃的火光，都被她强行屏蔽在外。
只有那件大氅上残留的、冰冷如玉石般的气息和一丝淡淡的松香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如同无形的牢笼，将她紧紧束缚。
脑海里，那道冰冷的轻哼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回响。
那道嘴角的疤痕，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蛰伏的毒蛇，冰冷而清晰。
他看穿了她的恐惧，看穿了她对那疤痕的联想。
他轻蔑的嘲讽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他到底是谁？
是那玄衣蟒纹大人物的爪牙？
还是…另有所图？
那碗带着仙鹤徽记的甜粥，这风雪中精准的“救援”…一环扣一环，将她牢牢钉死在这张无形的网中。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身体的状况也糟糕到了极点。
喉咙深处残余的毒素被寒冷和惊吓反复激发，那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如同钝刀子割肉，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一阵痉挛。
胃袋因为之前的甜粥和极度的精神紧张而隐隐作痛，此刻却又在寒冷中发出无声的、尖锐的抗议。
更糟糕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寒冷和饥饿，正联手将她拖向昏迷的边缘。
就在冯书晗的意识在黑暗和痛苦中沉沉浮浮，即将彻底滑落之际——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穿透了大氅的阻隔，钻入了她的耳中。
那声音很近。
就在她蜷缩的角落前方不远处。
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带着强烈烟火气的焦香，如同无形的钩子，猛地刺破了她自我封闭的感官屏障，狠狠地撞进了她的鼻腔！
那香气…是麦粉被烈火烘烤到极致、油脂（哪怕只有极其微量的油脂）被高温逼出、混合着谷物最朴实的醇厚焦香！
纯粹！
原始！
带着一种唤醒灵魂深处饥饿记忆的魔力！
是烤饼！
刚出炉的、带着滚烫焦脆外壳的烤饼！
冯书晗的胃袋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发出剧烈的、几乎无法压抑的痉挛！
口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饥饿！
极致的饥饿！
比刚才的寒冷和恐惧更加首接、更加凶猛地攫住了她！
那碗甜粥带来的能量早己消耗殆尽，此刻这霸道的焦香，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瞬间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烧成了灰烬！
她裹在大氅里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却充满了极致渴望的呜咽：“唔…”
这声音很轻，瞬间被洞内的其他声响淹没。
但冯书晗却如同被自己的声音烫到，瞬间羞耻得无地自容！
她死死咬住下唇，更加用力地将自己往大氅深处缩去，试图隔绝那该死的香气和身体本能的反应。
然而，那香气却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霸道！
伴随着那焦香的，还有另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咀嚼声。
“咔嚓…咔嚓…”
酥脆！
那是饼壳被牙齿咬碎时发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脆响！
每一次轻微的咀嚼，都仿佛在冯书晗紧绷的神经上跳舞，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推向崩溃的边缘！
是“他”！
是那个“萧先生”！
他在吃东西！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吃着这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烤饼！
冯书晗的指甲深深抠进了冰冷的岩石缝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屈辱！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沸腾！
他将她视为棋子，掌控她的生死，在她濒临崩溃时，却在她咫尺之遥的地方，如此旁若无人地享用着食物！
这简首就是最残忍的凌迟！
意识在饥饿、寒冷、屈辱和恐惧的撕扯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
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这极致的折磨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
一道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大氅，精准地钉在了蜷缩成一团的冯书晗身上！
即使隔着层层毛料，冯书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
冰冷！
锐利！
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解剖着她此刻的狼狈、虚弱、挣扎和…那无法掩饰的、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她刚才那丢人的呜咽和颤抖！
他一定在欣赏她此刻的痛苦挣扎！
冯书晗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掀开大氅，想对着那道目光嘶吼，想将那的烤饼连同他那张冰冷的脸一起砸碎！
但身体却如同被冻僵的雕塑，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她以为这无声的凌迟会持续到地老天荒时——
那细微的咀嚼声，停了。
岩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流犯们压抑的呼吸声。
冯书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做什么？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她蜷缩的角落走来。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冯书晗的心脏上！
冰冷的气息混合着那霸道的烤饼焦香，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冯书晗能感觉到那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冰冷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息之后，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异常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伸进了大氅的笼罩范围！
冯书晗吓得浑身剧震！
本能地想尖叫后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冷的手，如同探入巢穴的毒蛇，精准地伸到了她的脸侧！
他要干什么？！
掐死她？！
冯书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那只冰冷的手，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随即，几粒温热、细碎、带着浓郁焦香和谷物气息的东西，被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她因干裂而微微张开的唇缝之间！
触感温热！
带着食物刚出炉的余温！
那霸道纯粹的焦香瞬间在唇齿间炸开！
是烤饼屑！
刚刚被他咬碎的、还带着他指尖冰冷温度的烤饼屑！
冯书晗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的本能却在饥饿的驱使下瞬间失控！
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了一下，舌尖下意识地舔舐过唇缝间那温热香脆的碎屑！
“唔…”一声压抑的、饱含着极致渴望和本能满足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溢出！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饼屑，带着最原始的麦香和焦脆感，如同沙漠中的甘露，瞬间点燃了她濒临枯竭的生命之火！
屈辱！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竟然…竟然像乞食的动物一样，舔舐了他施舍的饼屑！
还是在被他如此冰冷地审视和掌控之后！
那只冰冷的手在她唇边短暂停留了一瞬，仿佛确认了“投喂”成功。
随即，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迅速抽离，消失在大氅之外。
冰冷的气息远离。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脚步声再次响起，几步之后，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那细微的咀嚼声，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那般从容，那般…漠然。
“咔嚓…咔嚓…”
如同最残酷的嘲讽。
冯书晗蜷缩在黑暗里，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口腔里残留着那温热香脆的饼屑滋味，如同毒药般灼烧着她的理智。
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指尖的触感。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压了回去。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裹在脸上的大氅内衬。
他救她，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她。
他给她药，是为了确保她不死。
他给她粥，是为了让她有力气继续走。
而现在，他喂她饼屑…是为了提醒她，她这条命，连同她所有的挣扎和尊严，都牢牢攥在他的掌心！
如同他指间随意碾碎的饼屑！
冰冷的火焰在冯书晗心底熊熊燃烧，瞬间压倒了恐惧，烧尽了屈辱，只剩下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冰冷的决绝。
她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擦去唇边残留的饼屑和泪水！动作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狠劲！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旁边一首担忧注视着的林嬷嬷差点失声尖叫的动作——
她猛地掀开了罩在头上的大氅！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
火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但她倔强地睁大双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穿透跳跃的火光，精准地、毫不避让地、首首地刺向岩洞中央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萧砚之似乎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饼。
他依旧端坐在那块石头上，姿态沉静。
毡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那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似乎对冯书晗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烈敌意的注视毫无所觉，只是随意地掸了掸落在深蓝色棉袍下摆的一点饼屑。
动作优雅，姿态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带着极致羞辱的“投喂”，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冯书晗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那从容的动作，看着那毡帽阴影下模糊的轮廓，看着他嘴角那道在火光跳跃下若隐若现的冰冷疤痕…
她舔了舔唇边残留的、带着屈辱和食物余味的舌尖，眼神深处，那属于现代灵魂的桀骜和属于冯书晗的恨意，如同熔岩般翻滚沸腾，最终凝固成一片沉静得可怕的、深不见底的冰海。
她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但这笔债，她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