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大礼堂
刚刚从缅甸飞到昆明的林雯雯正站在讲台上。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大多是面容青涩却眼神炽热的学生,也有不少神情肃然的教授。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但林雯雯挺首了脊梁,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仿佛能看到知识在他们眼中凝聚成的微光。礼堂简陋,只有几盏昏黄的电灯在头顶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书籍纸张特有的墨香,还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患气息。窗外,昆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多余的客套,清亮的声音穿透了礼堂里轻微的嘈杂:
“同学们!老师们!我是林雯雯,刚从缅甸前线回来!”
这句话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窃窃私语声消失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诧、关切和探寻。
“前线!”林雯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前线在流血!在牺牲!在呼唤!我们的兄弟部队,数万将士,正在缅甸的丛林里、山地上,和日寇浴血拼杀!
美国盟友刚刚给我们颁布了援助法案
他们现在不缺枪,不缺弹,不缺粮,但最缺的,是能把大家团结起来、指挥起来、发挥出力量的人!是能把后方和前线连起来的人!是能把我们中国人的意志和决心,翻译给世界看的人!”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在礼堂里回荡:
“缺的是识文断字、懂得组织的基层军官!缺的是能写会说、能动员鼓舞的宣传干事!缺的是懂外语、能沟通联络的翻译人才!缺的是心思缜密、能处理繁杂军务的后勤文员!甚至,缺的是能把命令准确无误传达到每个班排的传令兵!”
林雯雯的目光变得无比恳切,她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按在讲台的边缘:
“张逸司令让我告诉大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知识,从来不是象牙塔里的装饰品,它是力量!是武器!是照亮黑暗的火把!跟着我们走,去缅甸,去最需要你们的地方!你们所学的历史、文学、哲学、外语、新闻……这些知识,在战场上一样能救国!一样能杀敌!你们能用笔杆子鼓舞士气,瓦解敌人;能用语言沟通友邦,争取援助;能用头脑梳理军务,保障供给;能用文字记录历史,昭告天下!这同样是战场!是同样重要、同样需要流血牺牲的战场!”
她停顿了一下,看到台下许多学生眼中燃起了火焰,但也有人流露出困惑和犹豫。林雯雯的声音放低了些,却更加清晰: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学的是理工科,是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医生,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张司令特别交代了,”她语气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敬意和无奈,“他说:‘那些理工科的种子太宝贵了!现在还不是把他们填进战场绞肉机的时候!’请你们留在后方,安心钻研学问,积蓄力量!国家需要你们在更长远的未来,用科学和技术让中国真正站起来!”
“但是文科的同学们!”林雯雯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她几乎是在呼唤,“前线需要你们!现在就需要!这不是毕业后的选择,是此时此刻,民族存亡的选择!我们能给你们的与你们的付出相比可能并不多,可能只有一身粗布军装,一份微薄的津贴,还有美国盟友支援的飞机、坦克、火炮。甚至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安排大家去美国完成学业,回来后更好的报效祖国。
但我们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用你们所学,首接为民族解放而战的机会!一个在烽火硝烟中实践理想、书写青春的机会!”
她环视全场,目光灼灼:
“愿意跟我走的,散会后请到礼堂右侧登记!我们时间紧迫,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救国救民,就在此时!”
林雯雯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死寂的礼堂里激荡开沉重的涟漪,余波久久不散。台下,无数张年轻的面孔上,困惑、挣扎、激动、决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压抑着年轻胸膛里那颗因时代重压而狂跳的心。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骤然爆发的喧哗淹没。
“我去!”
“算我一个!”
“文科生们,是时候了!”
右侧角落,一个戴着深度眼镜、身材瘦高的男生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挥舞着手中的书本,嘶哑地喊道:“学历史的!报国就在今日!缅甸前线,写我们的历史去!”他旁边的同学被带动,也纷纷站起,拥挤着就要往礼堂右侧的登记处冲。
“等等我!我也去!”又一个女生挤开人群,辫子几乎散开,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我学气象的,我也算文科。”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在热血沸腾。更多的学生,尤其是那些坐在前排、穿着整洁制服、胸前别着理工科徽章的学子们,脸上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林雯雯那句“理工科的种子太宝贵了……现在还不是填进绞肉机的时候”,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牢牢钉在了座位上。一种被时代洪流排斥在外的茫然和无措,迅速取代了最初的激动。
一个物理系的男生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望着身边汹涌冲向登记处的人潮,发出低沉而痛苦的一句:“我们……我们学的,就真的……没用吗?”他身旁的同伴,一个学化学的,眼神黯淡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写满分子式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划着。一种不甘和失落,无声地在这些未来的工程师、科学家们之间弥漫开来。
反而有一位物理系的学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报名处蜿蜒的长龙——跟随林雯雯抵达昆明的几名随行人员,正忙着登记赴缅甸学生的信息。
他很快发现了登记流程的漏洞:这些行色匆忙的办事员根本无力核验学生信息的真伪,基本是学生说什么就记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排进了队伍。
“姓名,方澄。”
“专业,自然哲学。”
“年龄,19岁。”
登记的随行人员虽有些文化底子,但显然学识有限。自然哲学这专业名听起来颇有几分文科的意味,便爽快批准了方澄次日登机赴缅的申请。
方澄立刻将漏洞告知化工系挚友王蜀龙和化学系的盛怀禹。两人如法炮制,顺利通过了登记。
次日林雯雯带着百余名西南联大学生奔赴机场。她原想招募更多学子,但校长梅贻琦执意不肯——抗战烽火中,西南联大八年培养的学生总数尚不足八千人。共和国正是靠着这几千人的根基,才撑起了最初的工业化蓝图。
说句掏心窝的话:若你张逸在缅甸把这些学生折进去了,整个民族的科技进程恐将停滞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