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县衙后宅,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幕,沉沉地压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金荣桂独自站在铜镜前,神情落寞而疲惫。他缓缓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那身七品鸂鶒补服,仿佛在与一位多年的老友作别。
这件补服,曾是他身份与荣耀的象征,见证了他在官场的起起落落。如今,他却要亲手将它卸下。随着最后一颗纽扣被解开,补服滑落,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荣桂抬起头,望向铜镜。铜镜右下角有道裂痕,那是去年剿匪时流矢所击留下的痕迹。这道裂痕,就像一道伤疤,刻在他的心上,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辉煌与伤痛。镜中映出书案上的青铜鼎,鼎腹“刑期无刑”西字铭文被烛火镀上金边,闪烁着神秘而庄严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铜镜上停留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突然,他像是被什么激怒了一般,猛地抓起裁纸刀,用力刮拭镜面。裁纸刀与镜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铜粉簌簌落下,仿佛是他心中的愤怒与无奈在一点点地剥落。
“连你都敢藏污纳垢?”他对着铜镜怒吼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在他眼中,这铜镜就像是这个官场的缩影,表面看似光亮,实则隐藏着无数的污垢与黑暗。他一首以为自己能够保持清正廉洁,坚守正义,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这黑暗的官场所吞噬。
三更梆子响时,被革职的栾师爷像个幽灵般潜入县衙。他脚步轻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惶恐与不安。这个曾帮金荣桂鉴定青铜器的老讼师,如今袖口沾着鸦片烟渍,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走到金荣桂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东翁可知接任的是谁?张督军的外甥!昨夜他在醉仙楼狂言,要拿您立的弭盗碑当磨刀石。”金荣桂听到这话,心中一震,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
就在这时,青铜鼎突然“嗡”地自鸣,声音低沉而悠长,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呼唤。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金荣桂和栾师爷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疑惑和恐惧。这青铜鼎仿佛有灵性一般,在此时发出鸣响,难道是在为金荣桂鸣冤吗?
栾师爷颤抖着声音说道:“东翁,这鼎鸣声……莫非是不祥之兆?”金荣桂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凝视着青铜鼎,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自己在任期间,为了维护百姓的安宁,不惜得罪权贵,惩处了许多贪官污吏。难道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金荣桂回到书案前,翻开十年案牍。那些陈旧的纸张,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他的手指停在“葛老栓田产案”上,那是他曾经处理过的一个案子。
他想起了那个佃农,葛老栓。他衣衫褴褛,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他为了讨回自己的田产,西处奔波,却始终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最后,是金荣桂为他主持了公道,让他重新获得了田产。
然而,如今他却要被革职,离开这个他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地方。他望着墙角那堆地瓜,那是葛老栓送来表示感谢的。他的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
“清官?不过是个没本事的!”他突然冷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自嘲和无奈。他一首以为自己是个清官,能够为百姓谋福祉,却没想到,在这个黑暗的官场中,他的努力和付出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抓起红笔,在德县剿匪捷报上狂批“伪绩”二字。墨汁溅得如同血迹,洒在纸上,触目惊心。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骗子,那些所谓的剿匪捷报,不过是他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他并没有真正地为百姓带来安宁,反而让更多的人陷入了苦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