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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月影西斜。
崔月红突然从炕上惊坐起来，胸前的衣裳湿了一片。她梦见那只母狼了——琥珀色的眼珠子在黑暗里泛着光，獠牙上还挂着李德彪猎枪上的红布条。窗外传来“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院墙根的积雪。
“当家的！”她推了推身旁鼾声如雷的李德彪，“你听……”
李德彪迷瞪着眼去摸炕头的土枪，枪管却结了一层霜。自打从狼窝抱回那只灰毛崽子，家里的铁器总莫名其妙地生锈。东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夹杂着西屋狼崽“呜呜”的哼唧声，活像二重唱。
院外蓦地响起一声长嗥。
那声音不像寻常狼嚎，倒像用钝刀子划拉冻硬的牛皮，尾音打着颤往上挑，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裂了道缝。全村的狗顿时炸了窝，可吠叫声刚冒头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东山母狼蹲在碾盘大的花岗岩上，左前爪的伤口还在渗血。三天前猎户的捕兽夹撕掉了它两块趾甲，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可它顾不得了——人类茅草屋飘来的奶味里，混着它幼崽的气息。
它认得这个屯子。去年冬天，正是那个满脸褶子的老猎人用喷火的棍子，打穿了它伴侣的咽喉。此刻它盯着窗纸上晃动的身影，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身后的白桦林里，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时隐时现。
“嗷呜——”它突然人立而起，前爪在岩石上刮出火星。这是狼群世代相传的召唤术，嗥声里藏着幼崽才能听懂的密语。果然，西屋传来微弱的回应。
崔月红把菜刀别在后腰，裹紧棉袄冲进院子。月光下，她看见院墙外蹲着个黑影，个头比毛驴还大。
“月红！快回来！”李德彪赤脚追出来，土枪“砰”地走火，火药星子溅在雪地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那黑影却不动弹，只是慢慢抬起脑袋。崔月红倒吸一口凉气——这畜生眉心有撮白毛，活像戏文里的二郎神。更瘆人的是，它右耳缺了半拉，伤口结着紫黑色的痂。
“是它！”李德彪声音发颤，“去年叼走老刘家猪羔子的……”
母狼突然咧开嘴，露出沾着野兔血的牙齿。这不是威胁，倒像是在笑。它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粉红的舌头上赫然粘着一片碎花布——正是崔月红上个月丢的肚兜料子。
崔月红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了半步。她生完孩子才西十天，裤裆里还垫着草木灰，可胸口胀得发疼。西屋的狼崽子饿得首啃炕席，再这么下去非得把乳牙崩了不可。
“给你！”她突然扯开衣襟，挤出一道奶线。温热的乳汁在雪地上烫出个小坑。
母狼的耳朵“唰”地竖起来。它谨慎地嗅了嗅，突然转身钻进林子。片刻后，它叼着个血糊淋剌的物件回来，“啪”地甩到崔月红脚前——是半只冻僵的狍子，脖颈处还冒着热气。
李德彪看得真切，这狍子肚皮上有猎户特制的箭伤。昨天杆子叔还说追丢的猎物，竟被这畜生截了胡。
屯子北头突然亮起火把。老萨满乌布楞披着熊皮大氅，腰间挂的铜铃铛叮当作响。他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母狼，突然用满语唱起古怪的歌谣：
“额云哲哲库（白爪子的狼）
佛勒敏多瓦（守着转世的魂）
阿布卡赫赫（天神）的狗啊
叼着月亮来讨债……”
母狼竟像听懂似的，萨满神歌用满语演唱，铜铃驱狼仪式，低头把前爪埋进雪里——那爪子果然长着罕见的白色肉垫。它最后望了眼西屋，转身消失在林间时，尾巴尖扫过崔月红的手背，凉得像块冰。
天快亮时，崔月红发现那半只狍子的胃囊里鼓鼓囊囊。剖开一看，里头裹着个铁皮盒子，日本字的标签己经被胃液泡烂了，只隐约看得见“昭和十二年”的字样。
李德彪用柴刀撬开盒子，一股硫磺味扑面而来。盒底粘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几个穿军装的人站在炮楼前，脚边堆着成捆的……那分明是屯子里去年失踪的猎户们惯用的鹿皮绑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