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小寒。
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窗纸,发出沙沙的响声。崔月红把最后一块柈子塞进灶膛,火光映着她憔悴的脸。土炕上,刚满月的婴儿睡得正香,小脸粉扑扑的,时不时咂巴一下嘴唇。
"彪子,你听没听见狗叫?"崔月红突然抬头,手指绞紧了补了一半的棉袄。
李德彪从磨刀石上抬起脸,猎刀在油灯下泛着青光。"怕是那母狼又来了。"他啐了口唾沫,"这畜生记仇,自打咱把狼崽子送回去,天天夜里在村口嚎。"
窗外传来黑子急促的吠叫,不是对着山林,却是朝着村口方向。崔月红心头突地一跳,手指不小心被针扎出了血珠。她含住手指,尝到铁锈味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不是土枪!"李德彪猛地站起来,猎刀当啷掉在地上。那声音他们都没听过,像天雷劈开了冻土,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间杂着马匹的嘶鸣和人的惨叫。崔月红扑到窗前,用指甲捅破窗纸往外看——雪地里跃动着无数火把,火光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黄呢子军装和明晃晃的刺刀。
"日本子!"李德彪脸色煞白,一把扯下墙上的猎枪。他往枪膛里塞火药的手抖得厉害,黑火药撒了一地。"带娃从地窖走!快!"
崔月红抱起孩子,襁褓上的红布带还没系紧,院门就被踹开了。三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冲进来,皮靴踩得雪地咯吱作响。领头的军官留着仁丹胡,军刀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像一绺血。
"花姑娘!"一个塌鼻子兵咧开嘴,金牙在火光里闪了闪。他刺刀一挑,挂在门框上的干辣椒哗啦啦洒了一地。
李德彪的猎枪响了——却是个闷屁似的哑炮。塌鼻子兵大笑起来,刺刀往前一送,李德彪侧身躲开,反手用枪托砸在那人太阳穴上。脑壳碎裂的声音像开了一个西瓜。
仁丹胡的军刀劈下来时,崔月红正抱着孩子往灶台后躲。她看见丈夫的肩膀迸出一道血线,听见他野兽般的嚎叫。黑子从柴堆里窜出来,一口咬住另一个兵的腿肚子,那兵惨叫着用枪托砸狗头,血点和狗毛一起飞溅在雪地上。
"跑啊!"李德彪满嘴是血,死死抱住仁丹胡的腰。崔月红哆嗦着去掀地窖板,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哇地哭出声来。
仁丹胡的军刀从李德彪后背穿出刀尖,血顺着血槽往外滋。军官一脚踹开垂死的男人,刀尖在炕沿上蹭了蹭,朝崔月红走来。他的皮靴踩过李德彪抽搐的手,像踩着一截枯树枝。
崔月红退到墙角,把孩子死死搂在胸前。她突然不抖了,手指摸到灶台上的菜刀。那刀早上刚磨过,切酸菜时还闪着银光。
"小孩,死了的好。"仁丹胡的刀尖挑起襁褓,婴儿的哭声更响了。崔月红猛地挥出菜刀,军官躲闪不及,耳朵被削掉半个。血喷在她脸上,热得像刚出锅的羊汤。
下一秒,刺刀捅进了她的肚子。崔月红跪倒在地,菜刀掉在炕席上。她看见自己的血顺着炕沿往下流,在结霜的窗棂上凝成一串红玛瑙似的冰凌花。军官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却笑了——孩子还在哭,哭声多响亮啊,像他爹打猎回来的吆喝声。
仁丹胡甩开奄奄一息的女人,军刀高高举起。刀光映着婴儿满是泪珠的小脸,炕席上湿了一小片,是尿还是融化的雪水说不清。
"嗷呜——"
一道灰影从破碎的窗棂扑进来,獠牙准确咬住了军刀。仁丹胡惊得松了手,那东西落地一滚,竟是头小牛犊大的母狼!它左耳缺了半块,皮毛上结着冰碴,绿眼睛在硝烟里亮得像鬼火。
黑子瘸着腿冲进来,一口叼住襁褓。母狼挡在军刀前,喉咙里滚出闷雷般的低吼。塌鼻子兵举枪要射,母狼后腿一蹬,首接把他喉管撕开了。血喷到屋顶又落下来,像下了一场红雨。
"八嘎!"仁丹胡拔出王八盒子,子弹擦着母狼的后腿打进炕洞。黑子趁机窜出门去,襁褓垂在嘴边晃荡。母狼纵身一跃,撞破窗棂消失在雪夜里。李德彪在血泊里抽搐,手指抓向虚空,似乎想抓住那截飘远的红布带。
整个村子都烧起来了。火光照亮了雪地上的脚印——梅花形的狼爪印旁边,是黑子凌乱的狗爪印,中间一道浅浅的拖痕,是襁褓划过积雪的痕迹。
三十里外的山洞里,母狼舔着后腿的枪伤。黑子把婴儿放在干草堆上,用舌头舔掉他脸上的血污。婴儿哭累了,小嘴一嘬一嘬的。母狼盯着看了会儿,慢慢卧下来,把胀痛的凑了过去。
洞外,北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成紫红色,像是谁捅破了地狱的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