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玄心阁
玄心阁事务所里,阳光艰难地穿过积了层灰的玻璃窗,勉强照亮空气里漂浮的微小尘埃,以及瘫在破旧办公椅上、几乎要跟那堆外卖盒子融为一体的陈玄。
他顶着个鸡窝头,眼皮耷拉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得飞快,嘴里还念念有词:“家人们谁懂啊!对面这打野住我野区了是吧?举报!必须举报!这队友怎么跟个人机似的,菜得抠脚还学人带节奏……” 唾沫星子都喷到屏幕上了。
“老板——” 拖长的带着浓浓打工人怨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助手阿七,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正跟一台老式打印机较劲。那玩意儿发出拖拉机启动般的“咔哒咔哒”声,就是不吐纸。“这破机器又卡纸了!您老能不能抽空给它超度一下?或者换个新的?它比我太奶年纪都大!”
陈玄头都没抬,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年轻人要懂得节俭!这叫复古风,懂不懂?再说了,超度得加钱!你有预算吗阿七同学?”
“……” 阿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放弃了那台祖宗打印机,认命地拿起旁边一叠打印歪斜且墨色不均的驱邪价目表,“您老这价目表,从‘基础鬼祟驱离’到‘百年厉鬼超度套餐’,价格后面跟的零都快比二维码长了。知道的咱是玄心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搞金融诈骗呢!”
“啧,这叫专业细分市场,精准服务!” 陈玄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半只眼,瞥了阿七一眼,“懂不懂什么叫知识付费?驱鬼不要力气?画符不要朱砂?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不要尊重?再说了……” 他懒洋洋地拖长调子,“咱这地段,这装修(他指了指掉漆的墙皮),不得收点精神损失费?”
话音未落,桌上那台同样沾满油渍、疑似从废品站抢救回来的座机电话,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阿七被吓得一哆嗦。陈玄却像换了个人,前一秒还葛优瘫,下一秒己如弹簧般坐首,脸上那点懒散瞬间被一种“专业且热情”的职业假笑取代,速度快得堪比川剧变脸。他清了清嗓子,用堪比播音员的标准腔调接起电话:“您好,玄心阁事务所,专业处理各类疑难杂症,从灵异惊扰到风水调理,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们搞不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阿七在旁边看得嘴角首抽抽,无声地用口型吐槽:“奥斯卡欠您一座小金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切又带着点惶恐的男声,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大师!救命啊!我家…我家别墅闹鬼了!天天晚上有小孩哭!东西自己乱飞!我老婆吓得都快神经衰弱了!价钱好说,只要您能解决!”
陈玄脸上的“职业假笑”瞬间镀上了一层真金白银的光辉,眼睛亮得惊人:“哦?别墅?小孩哭?听起来是有点棘手的小玩意儿嘛!”他一边应着,手指一边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打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复杂的公式,“地址发我,我们马上到!放心,专业团队,包您满意!至于费用嘛……”
他拖了个意味深长的长音,成功让电话那头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才慢悠悠地补充:“见面详谈,童叟无欺,绝对符合市场行情和国际…呃,玄门标准!” 挂断电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又恢复了那副懒骨头模样,对着阿七挥挥手:“干活了阿七!收拾家伙,大活儿!金主爸爸的别墅在召唤!”
阿七认命地叹气,熟练地拉开角落一个同样灰扑扑的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把用布条缠着剑柄、剑身却擦得锃亮的铜钱剑,一叠裁剪整齐的黄表纸,几盒颜色深浅不一的朱砂,还有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瓷瓶。他麻利地把东西塞进一个印着褪色“XX化肥”字样的破旧帆布包里。
陈玄则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还有点脱线的灰色道袍往身上一套,脚上趿拉着那双人字拖就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希望这位金主爸爸别太抠,不然祖师爷都不好意思显灵……阿七!磨蹭啥呢?打车费算你账上啊!”
阿七:“……”
出租车七拐八绕,终于停在城西一片依山傍水的别墅区。司机接过陈玄递过来的皱巴巴零钱时,眼神复杂地瞟了一眼他脚上的人字拖和阿七肩膀上的那个“XX化肥”包,默默踩油门溜了。
富商是个头顶微秃、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姓王,此刻正搓着手,一脸焦灼地在自家那栋气派的欧式别墅门口来回踱步,看到陈玄和阿七下车,眼睛一亮,几乎是扑了过来:“陈大师!您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王总一边引着两人往里走,一边语速飞快地倒苦水:“就这半个月!天天晚上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小孩哭声,呜哇呜哇的,听得人心里发毛!厨房的碗碟自己往下掉!客厅的沙发半夜自己挪位置!监控都拍到了!一团白影子!吓死个人了!我老婆都不敢在家住了……”
陈玄嗯嗯啊啊地听着,眼睛却像装了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西周。脚下是修剪得平整的草地,旁边是造价不菲的假山流水,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评价了一句:“王总,您这鱼池里的锦鲤,伙食不错啊,胖得跟煤气罐似的。”
王总:“……” 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阿七在后面捂脸,努力降低存在感。
进了别墅内部,一股混合着昂贵香薰和家具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装修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陈玄却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踩在光洁的地板上,东摸摸西看看。他凑近玄关处一个供奉着关二爷的精致神龛,捻了捻香炉里冰冷的香灰,又伸手抹了一下旁边一个青花瓷瓶光滑的瓶身,指尖沾了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王总紧张地看着他:“大师?您看出什么来了吗?是不是很凶?”
陈玄没立刻回答,溜溜达达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眯着眼看了看外面庭院的风水布局,又抬头望了望二楼几扇紧闭的房门,视线扫过天花板的角落,最后落在客厅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厚重、略显突兀的实木门上,停顿了两秒。
他这副漫不经心、毫无章法的样子,看得王总心里越来越没底,额头都冒汗了。阿七也忍不住腹诽:老板,您这到底是来驱鬼还是来踩点的?
就在王总快要绷不住再次开口时,陈玄终于转过身。他脸上的那种懒散和玩世不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那双刚才还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光芒。整个人的气场在刹那间变得沉静而凝练,与这奢华的客厅、与他身上那件破旧的道袍,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他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发出沉闷的回响,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声音清晰平稳:
“王总,您家这房子……风水挺别致啊。闹腾的不是什么过路凶煞,”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扇门,投向更深处看不见的黑暗,“是个赖在这儿,不想挪窝的‘钉子户’。”
王总被那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钉…钉子户?大师您的意思是……”
陈玄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那点锐利感又迅速收敛,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地缚灵,” 他吐出一个词,“通俗点说,就是你家这片儿,有个小鬼儿,跟这儿安家了,暂时还不想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