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麦浪几乎是被叔叔半拖半拽地拉出了门,小脸上还沾着给哥哥喂水时溅上的泥点。
王晦钝粗糙的大手用力在儿子瘦小的肩膀上按着。
那力道传递着无声的、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期盼:“别怕,麦浪,仔细看,用心听!”
祠堂前的空地己然水泄不通。
泥土的腥气、汗味、孩童的哭闹与父母焦灼的呵斥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几十个孩童被推搡到空地中央,如同待选的牲口,大的惶惑,小的懵懂。
他们的父母围在外圈,伸长脖子,每一张被风霜刻满的脸上都交织着敬畏、渴望与卑微的祈求。
村正王魁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三位仙师身后点头哈腰,腰弯得几乎要折断,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生怕有丝毫怠慢。
那三位身着淡青长衫的身影,如同三株遗世独立的翠竹,与周遭的喧嚣粗粝格格不入。
为首的清癯修士目光平淡地扫过人群,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让所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喧嚣瞬间低了下去。
他身后的年轻男女弟子,神情带着一丝仙凡有别的疏离,目光掠过那些脏兮兮、带着怯懦或莽撞的孩童时,并无太多波澜。
那英挺的男弟子上前一步,神色肃然。
他并未掐诀显化灵气,而是从腰间一个看似普通的灰色布袋中,慎重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通体的珠子,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
男弟子将珠子托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凝聚一点微光,轻轻点在珠子上。
“嗡——”
轻微的震颤声响起,珠子表面那层混沌光晕骤然向内坍缩、流转!
其中清晰地浮现出十三缕色泽各异、形态分明、气息迥异的“气”象!
它们并非独立存在于空气中,而是被封存在这小小的珠体之内,如同被凝固的微型星河,构成一幅玄奥的画卷。
十三种气象在珠内沉浮流转,各具神韵,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其中。
“此为纳气珠,”男弟子朗声道,声音带着法器共鸣的奇异震颤,“珠内封存十三种天地初始之气!
尔等凝神,将意念沉入珠内,尝试感应其中任意一种气象的存在与特性。
若能清晰感应其中一种,便是有缘之根骨!”
指令下达,场中孩童们纷纷瞪大眼睛,拼命盯着那悬浮于男弟子掌心的神奇珠子。
有皱眉苦思的,有用力感应的,更有甚者不自觉向前探着脑袋,面色潮红。
然而,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那珠子内部的光怪陆离,不过是些混乱模糊的色彩变幻。
根本无法分辨其中蕴含的玄奥气息,更别提清晰地指出其中一种了。
时间在无声的焦虑中流逝,一个个孩子被父母失望地拉回人群,低垂着头。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迅速消散在人群中,只留下压抑的叹息和不甘的沉默。
村正王魁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就在这几乎绝望的寂静边缘,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
从人群略显靠后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他刚才一首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粗糙的衣角,似乎被这宏大的场面和仙师的威压所震慑。
当他的目光真正触及那颗纳气珠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珠内流转的色彩在他眼中并未模糊,反而……沉静了下来?
那些喧嚣混杂的气息洪流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梳理。
他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不是茫然,而是像在努力倾听一个极其微弱、来自亘古的回音。
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珠子上乱扫,而是穿透了变幻的光晕,牢牢锁定在珠心深处那一缕赭石与青灰交织、雄浑而沧桑的气象上——山川之气!
那气息厚重、坚韧,带着大地的脉动和山石的沉默,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和亲近。
仿佛……就像他无数次默默走过的王家洼后山那沉默的脊梁,像他父亲王晦钝沉默寡言下那如山般扛起一切的脊梁!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了全身力气,抬起脏污的小手,颤抖却无比精准地指向那颗纳气珠的核心区域,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开来:
“山……石头和土……很重,很老……一首在那里……”他努力寻找着词汇,小脸因专注而涨红,“像……像村子后面的大山!”
“轰——”
人群瞬间哗然!这一次不再是失望的叹息,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瞬间爆发的窃窃私语!
为首的清癯修士霍然睁眼!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甚至微微颔首,目光在王麦浪身上停留了数息。
能感应到“山川之气”并不算最罕见,但如此年幼的孩童,在毫无引导的情况下。
不但精准感应,还能用如此质朴却切中本质的言语描述其“厚重”、“沧桑”、“亘古不变”的核心特质。
这份灵性感知的纯粹与敏锐,实属难得!这孩子的根骨,或许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善!”那英挺的男弟子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赞许之色,声音都温和了几分,“山川之气,厚重载物,亘古不移!感知清晰,诠释恰当!孩子,你叫什么?”
“王……王麦浪。”王麦浪被仙师肯定,小脸更红了,下意识地又想往父亲身后缩。
“王麦浪!”男弟子朗声宣布,“根骨有感,契合山川!入我白流门之缘己定!”
尘埃落定!王家洼唯一被选中的仙苗,落在了那个刚刚经历巨变、几乎破碎的王家!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王晦钝的堤防。
这个铁打的汉子一把抱住儿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砸在王麦浪瘦小的肩头。
王卑蝼也挤了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看向王麦浪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无比炽热的光芒,仿佛在看一件绝世珍宝。
测试结束,再无他人入选。清癯修士走到情绪激荡的王晦钝面前。
看着这个卑微农夫和那个眼神纯净、还带着一丝懵懂与怯懦的小男孩,略一沉吟。
“此子根骨虽非绝顶,然质朴近道,心性难得,尤与山川有缘。”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决定命运的份量,
“此乃‘蕴脉珏’。”他翻手取出一枚玉佩。
这玉佩并非华丽,形制古朴,通体是温润内敛的黄玉色泽。
隐隐流动着与那纳气珠中山川气象同源的、厚重而沉稳的微光,入手温凉,触感坚实。
“非是攻防之宝,却有蕴养肉身、强健经脉、固本培元之效,尤擅滋养土行。”清癯修士将玉佩递给王晦钝。
“令郎初感山川,此珏于他温养根骨、夯实基础,略有裨益。好生保管,贴身佩戴。待到其气血稳固,心性稍定,宗门自有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