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屋土炕上,腐败与焦糊的气味混合着绝望,沉甸甸地压在王家兄弟心头。
日子如同钝刀割肉,每一刻都在加深那刻骨的屈辱与仇恨。
王麦芒断腿的哀嚎犹在耳边,王晦钝的悲愤嘶吼和王卑蝼眼中毒蛇般的阴冷,成了这个破败院落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就在这无边黑暗仿佛要将王家彻底吞噬之际,那厚厚的、散发着不祥气味的破旧棉被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异动,如同投入死潭的石子,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王卑蝼正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准备喂给躺在另一间屋里、因伤痛和高烧而昏沉的侄儿王麦芒。
他脚步沉重,眼神麻木地扫过东屋紧闭的门扉——那里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着父亲的尸骨和他们王家所有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门缝的刹那,他猛地顿住!
那门缝……似乎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像是被风吹拂。
可这死寂的屋里,哪来的风?
王卑蝼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夹杂着某种荒谬绝伦的期待瞬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蹑足靠近门边,颤抖的手指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昏暗的光线下,炕上那隆起的破棉被……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起伏?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王卑蝼手中的粥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稀粥溅了一地。
他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扑到炕边,双手哆嗦着,却又带着一股狠劲,一把掀开了那床覆盖了不知多少时日的破被!
眼前的情景让他瞬间窒息!
父亲王污镬依旧如同焦炭,胸口那片被旧布覆盖的致命伤口触目惊心。
然而,与之前那毫无生机的死寂不同,此刻,那焦黑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胸膛,正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一起一伏!
那被烧焦的、蜷曲如爪的右手,几根焦黑的手指,正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极其艰难地……颤动!
“爹……爹?!”王卑蝼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猛地回头,嘶声裂肺地朝外吼叫:“哥!哥!快来!爹……爹他……”
王晦钝跌跌撞撞冲进来,看到眼前景象,整个人都僵住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与更深沉的悲痛。
兄弟俩扑到炕边,语无伦次,泪流满面,却又不敢触碰那似乎一碰即碎的焦黑躯体。
接下来的几天,王污镬的“复苏”如同一个缓慢而痛苦的奇迹。
日子在死寂与微弱的希望中,如同凝固的沥青般缓慢流淌。
王污镬焦炭般的躯体下,那微弱的起伏成了王家兄弟活着的唯一支柱。
他们用粗糙的布沾着清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父亲焦黑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生怕这脆弱的生机会像泡沫般消散。
王晦钝的嘶吼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沉默,眼神像淬了火的生铁。
王卑蝼则变得异常忙碌,那双曾布满阴冷的眼睛,如今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日夜守在炕边。
捕捉着父亲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指尖微不可察的蜷缩、喉咙深处偶尔逸出的、几不可闻的嘶气声。
绝望的黑暗并未散去,只是被这缕游丝般的生机暂时逼退,蜷缩在破败屋舍的每一个角落,伺机反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波澜搅动了死水般的村庄。
一日清晨,村口那口沉寂多年、只用于召集紧急大事的破钟,竟被村正敲响了!
钟声沉闷喑哑,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块,瞬间惊起了整个王家洼。
“铛——铛——铛——”
钟声未落,村正王魁嘶哑而带着几分激动与惶恐的喊声便穿透了薄雾:“各家各户!听着!有仙师驾临!家里有娃的,六岁到十二岁的,无论男女,都赶紧带到祠堂前空地集合!仙师要挑仙苗啦!”
“仙师?”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家洼的沉闷。
村民们先是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慌乱。
仙师!传说中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竟然来到了他们这穷乡僻壤?还要挑选弟子?这简首是祖坟冒了青烟!
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王家自然也听到了。
王晦钝和王卑蝼对视一眼,那麻木绝望的眼神深处,骤然迸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灼热的光。
仙师?挑弟子?王家的孩子,王麦芒断了腿,高烧昏迷,显然无望。
但还有一个!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会跟在哥哥身后,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小儿子——王麦浪!
“麦浪!”王晦钝猛地看向缩在角落、正用小手笨拙地试图给昏迷的哥哥喂水的儿子。
王麦浪闻声抬头,小脸上还带着懵懂和对哥哥的担忧。
“洗干净脸!换身最齐整的衣裳!快!”
祠堂前的空地从未如此拥挤喧嚣。
几乎全村适龄的孩童都被父母或祖辈推搡着、叮嘱着带到了这里,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刚满六岁,一张张或兴奋、或胆怯、或懵懂的小脸挤在一起。
他们的父母则围在外圈,伸长脖子,眼神热切又忐忑,仿佛那站在空地中央的三个人,决定着他们整个家族的命运。
那三人身着统一的淡青色长衫,衣料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纤尘不染。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许,面容清癯,眼神平淡无波,却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首视的威严。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稍年轻的弟子,男的英挺,女的清秀,神情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与疏离。
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与这黄土泥墙、粗布麻衣的村庄格格不入,如同鹤立鸡群。
村正王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侍立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开始吧。”为首的清癯修士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
那年轻男弟子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面前挤挤挨挨的几十个孩童,朗声道:“肃静!今日我‘白流门’奉宗门之命,于凡俗村落遴选有缘弟子。
测试很简单,只需感知‘气’之存在。
凡能感知并初步分辨十三种常见天地之‘气’中任意一种者,便算合格,有缘入我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