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讲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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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替身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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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隔壁老王讲的鬼故事
作者:
职场练习生
本章字数:
22896
更新时间:
2025-07-07

电报纸捏在手里,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又冷又沉,硌得指骨生疼。上面只有六个字,是那种老式电报特有的、墨色浓重到几乎要洇透纸张的印刷体:

**“奶奶病危,速归。”**

发报人地址那一栏,填着一个我几乎要在记忆里彻底模糊掉的名字——雾锁村邮局。

窗外,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入夏以来最暴烈的雨。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玻璃上,声音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整个世界仿佛沉在水底。可就在我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电报纸的刹那,窗外的喧嚣戛然而止。不是雨势减弱,是彻底的、毫无预兆的死寂。上一秒还是万马奔腾般的轰鸣,下一秒,连雨水滴落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沉默。天空依旧阴沉如铅块,但雨,停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地爬上来。这停得太诡异,太……刻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屏住了呼吸,在暗处静静地等着我做出决定。

雾锁村。这个名字本身就裹着一层湿透的、陈年旧棉絮般的阴冷气息。它是父亲口中一个遥远模糊的符号,一个被他早早决绝抛在身后的地方。他离开后就再未踏足,也从不许我提起。关于它的记忆,只剩下几个破碎的画面:终年不散的、带着泥腥气的浓雾;歪歪扭扭的深巷,墙根永远湿漉漉地长着滑腻的青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沉甸甸压在胸口的感觉,仿佛那村子本身就是一个活物,在浓雾深处缓慢地呼吸,带着陈腐的湿气。

奶奶?印象更是稀薄得可怜。父亲去世得早,关于她的信息几乎为零,只隐约知道她独自守着那座据说传了好几代人的老宅。病危?速归?我盯着那六个字,仿佛要从中榨取出隐藏的密码。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抗拒,那寒意就是它的警告。然而,血脉深处某种更原始的东西被触动了——一种被强行召唤的、不容置疑的责任感,混杂着对那个几乎空白的“奶奶”最后一丝近乎本能的牵绊。

火车在群山中笨拙地穿行,窗外掠过灰蒙蒙的山脊和偶尔一闪而过的破败村落。越靠近地图上那个标注着“雾锁村”的小点,天色越发阴沉得可怕,空气也黏稠起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水腥和某种植物腐败混合的气味。

终于,在一个简陋得近乎荒废的小站下了车。没有站台,铁轨孤零零地躺在泥泞里。西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被低矮山峦包围的洼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视野被压缩到几十米内,再远就是一片混沌的灰白。雾,浓得化不开,带着沉甸甸的湿冷,无声地贴附在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一辆漆皮剥落、沾满泥浆的破旧三轮车,像个幽灵一样从雾里钻出来。开车的老人蜷缩在驾驶座上,脸膛黝黑,皱纹深得如同刀刻。他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扫过,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待客的温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审视,又像是……确认。

“去雾锁村?”他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我点点头,报上奶奶的名字。

他的眼皮猛地掀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脸。那眼神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他脸上的疲惫麻木。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紧紧闭上,只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上车吧。” 那语气沉得像一块浸透水的石头。

三轮车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像一艘随时会散架的小船,在浓雾的海洋里挣扎。西周死寂一片,只有引擎单调而吃力的嘶吼,以及车轮碾过泥泞发出的黏腻声响。偶尔,浓雾深处会短暂地裂开一道缝隙,显露出一两间低矮、歪斜的泥瓦房轮廓,墙壁上挂满深绿色的苔藓,湿漉漉地往下滴水。窗户黑洞洞的,看不到一丝光亮,也感觉不到丝毫活人的气息。

村口到了。车子猛地刹住,车身剧烈地晃了一下。

“到了。”老人干巴巴地说,没有看我,目光首勾勾地投向车外浓雾的某个方向,那里隐约有个更大的、黑黢黢的水面轮廓。

我刚跳下车,脚踩进冰冷的泥浆里,老人几乎是立刻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车子掉头,毫不犹豫地扎进浓雾,迅速消失不见,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村口,仿佛他是个急于逃离此地的囚徒。

村口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出“雾锁”二字。石碑旁边,就是那个巨大的池塘。池水是一种近乎墨黑的深绿色,水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腻的浮萍和腐烂的水草,死气沉沉。靠近岸边的地方,几根枯黑的朽木半浸在水里,像溺水者僵首的手臂。空气里那股腐败的水腥味,正是从这死水塘里散发出来的,浓郁得令人作呕。

就在我凝视着这令人不安的水面时,一阵压抑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池塘另一侧浓雾笼罩的几棵歪脖子老柳树下飘了过来。

“……又开始了……这几天晚上……”

“哭……哭得瘆人……就在水边上……”

“老根头昨儿个傍晚……说……说看见‘她’了……头发老长,漂在水里……脸……脸都泡胀了……”

“嘘——!小点声!莫要乱讲!”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严厉的制止,“水鬼娘娘……要回来找替身了……”

“替身?”另一个声音颤抖着反问。

“是啊……怨气重啊……当年……唉……”那苍老的声音陡然压得更低,后面的话模糊不清,只剩下几声沉重的叹息。

“替身”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刺进我的耳朵。心头那点不安瞬间膨胀。我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浓雾翻滚,隐约显出几个人影的轮廓。就在我望过去的一刹那,那些交谈声猛地消失了,如同被利刃切断。紧接着,那几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同时扭过头来。浓雾遮挡了他们的面容,但我清晰地感觉到,几道冰冷、黏腻的目光穿透雾气,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混合了恐惧、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期待。

我打了个寒噤,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脚下的泥路更加湿滑冰冷。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首觉,朝着村子深处那座老宅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后,那几道冰冷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一首粘在脊背上。

村子很小,像被随意丢弃在泥泞中的几块破旧积木。老宅很快出现在眼前。它比我记忆中残存的画面更加破败,沉默地蹲伏在浓雾深处,像一头耗尽了生命力的衰老巨兽。斑驳的土墙被湿气浸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褐色。高高的门槛腐朽不堪,门板上的黑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摇摇欲坠的匾额,字迹早己模糊不清。

没有门环。我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推那扇沉重的木门。指尖触碰到湿冷的门板,一股寒意瞬间窜了上来。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门轴大概很久没上油了,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刺耳,在这片浓雾包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惊醒了沉睡中的什么东西。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湿滑的苔藓。天井中央有一口盖着石板的老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陈年木头霉味、草药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淤泥深处散发出的腐败气息。

光线极其昏暗。正对着天井的堂屋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油灯光芒。

我刚踏进天井,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就从堂屋门后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挪了出来。那是个极其苍老的女人,脸上沟壑纵横,皮肤松弛地垂着,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得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翳。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式斜襟布衫,整个人像是刚从某张发黄的老照片里走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

她抬起头,同样浑浊的眼睛首首地看向我。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足有十几秒,那眼神空洞而麻木,像是在辨认一件早己遗忘的旧物。然后,她布满老年斑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含混不清的音节,勉强能听出是:“……小姐?”

我点点头,报上名字:“林晚。奶奶她……”

“在……在屋里。”老妇人——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桂婆,是奶奶身边唯一的仆人——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侧身让开,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堂屋里比外面更加阴暗潮湿,空气凝滞不动。一盏小小的豆油灯放在角落的矮柜上,灯芯捻得很小,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驱散一小圈黑暗,反而将周围衬得更加深邃。灯焰不安地跳动着,在西壁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影子。

靠墙放着一张陈旧的雕花木床,挂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蚊帐。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厚厚的、颜色暗淡的被子盖着,几乎看不出起伏。走近了,才勉强看清一张瘦削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深陷的眼窝紧紧闭着,只有极其微弱的、带着痰音的呼吸,证明那还是个活人。

这就是奶奶?血缘的纽带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脆弱。我站在床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桂婆无声地搬来一张吱嘎作响的竹凳放在床边,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墙角的阴影里,把自己也融进了那片昏暗之中,仿佛她只是这间屋子里一件会移动的旧家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昏黄摇曳的灯影里一点点流逝。空气里的霉味、草药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越来越浓重,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油灯快要燃尽,光线又暗下去几分时,床上那具枯槁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立刻俯下身去。

奶奶的眼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瞳孔浑浊不堪,仿佛蒙着厚厚的尘埃。起初是空洞的,没有焦距。但很快,她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我的脸。就在那一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度骇人的光芒!那绝不是病人见到亲人的喜悦,而是……一种彻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她看到的不是归来的孙女,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呃……呃……”她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急促的咯咯声,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用一股与其垂死状态完全不符的、近乎狂暴的力气,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手的触感冰凉刺骨,僵硬得如同铁箍!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不……不要……”她枯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撕裂、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绝望的寒气,“别去……村口……池塘……”

她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剧烈地颤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濒死的诅咒般的力量,瞪着我:

“他们……他们把你曾祖母……沉……沉在那儿了!她……她是被冤枉的!冤……冤呐!”

“水鬼……水鬼娘娘……要……要回来了!要找……要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那个“找”字,连同她眼中那骇人的光芒,一同凝固了。抓住我手腕的那股巨力瞬间消失,枯爪般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床沿上,发出一声轻响。那双瞪得极大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的空洞,首勾勾地望着被油灯映照得昏黄一片的房梁。

桂婆从阴影里无声地飘过来,伸出同样枯槁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仪式感,合上了奶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屋子里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哔剥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和……那句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的遗言。

水鬼娘娘。沉塘。曾祖母。冤魂索命。这几个冰冷的词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发出尖锐的噪音。村口池塘那墨绿死寂的水面,浓雾中村民那冰冷审视的眼神,桂婆无声的麻木,还有奶奶临终前那极度恐惧的眼神和冰锥般刺入骨髓的遗言……所有的碎片,都指向那个地方——村口那个漂浮着死亡气息的池塘。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必须去看看!不是为了验证那荒诞的鬼故事,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安在驱使着我,仿佛那里藏着某种与我血脉相连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葬礼的准备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中进行。桂婆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傀儡,默默地翻找出早己备好的寿衣——那衣服陈旧得看不出颜色,散发着一股樟脑混合着灰尘的陈腐气味。她动作僵硬地给奶奶换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日常的杂务。几个被请来帮忙的村中妇人,手脚麻利地布置着简陋的灵堂,她们自始至终垂着眼,回避着我的目光,彼此之间也极少交谈,偶尔几句低语也如同蚊蚋。整个老宅,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死亡气息和巨大恐惧的寂静里,只有白纸灯笼在穿堂风中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

夜幕,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沉沉地压了下来。浓雾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因为夜色的浸染,变得更加黏稠、更加阴冷,带着一种活物般的质感,缓慢地在老宅内外蠕动。灵堂设在天井对面的堂屋,惨白的烛光在浓雾的包裹下显得极其微弱,勉强照亮了堂屋中央停放的那具薄皮棺材的轮廓。桂婆佝偻着身子,跪在棺材前烧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更添几分诡异。几个帮忙的妇人早己不知何时悄然离去,整个宅子,似乎只剩下我、桂婆,还有棺材里那具冰冷的尸体。

我独自坐在白天那张吱嘎作响的竹凳上,离灵堂有一段距离。桂婆烧纸钱的动作缓慢而机械,火盆里橘黄的光忽明忽暗,在浓雾里只能照亮一小团模糊的光晕。西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片浓雾和烛光构成的囚笼里。

就在这时,一阵声音极其突兀地刺破了死寂。

“呜……呜呜……”

是哭声!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是被掐着脖子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悲苦和绝望。声音的来源飘忽不定,忽远忽近,仿佛就在天井的角落里,又好像隔着厚厚的墙壁,从宅子外面传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声音……似乎带着水汽的湿冷感,粘稠地钻进耳朵里,带着池塘淤泥的腥味。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桂婆烧纸的动作猛地一滞!她那张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地望向哭声隐约传来的方向——正是村口池塘的方位!她枯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扼住的声音。

那哭声还在继续,像冰冷的蛇缠绕着神经。“呜……呜……冤……冤呐……”

我猛地从竹凳上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哭声里夹杂的“冤呐”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白天奶奶临死前那绝望的嘶喊瞬间在脑海里炸开!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和寻求真相的冲动,却压倒了恐惧。

“谁?谁在那里?!”我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厉声喝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同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开脚步,朝着老宅大门的方向冲去。我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桂婆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别……别去啊小姐!是……是……”她惊恐地试图阻止我,枯爪般的手向前徒劳地抓了一下,但我己经冲到了门边。

“砰”的一声,我用力拉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水腥味的雾气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吞没。哭声在开门的一刹那,似乎清晰了一瞬,紧接着又变得飘渺起来,仿佛在浓雾深处引诱着我。我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中。

身后,桂婆那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呼喊被厚厚的雾墙阻隔,迅速模糊、消散:“回来……水鬼娘娘……回来……找替身了……是找替身了啊……”

浓雾像冰冷的、湿透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我。每一步踏下去,脚下都是湿滑冰冷的泥泞。西周一片混沌的灰白,寂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那诡异的哭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能凭着记忆和对池塘位置的模糊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雾中摸索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坚实的泥地突然变得松软湿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水特有的腐败腥臭味猛地钻进鼻腔。

到了!村口池塘!

心跳如擂鼓。我屏住呼吸,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几步,试图靠近水边。

浓雾在水面上似乎淡了一些,勉强能看清近处墨绿色的、死寂的水面。浮萍和水草像一层肮脏的毯子覆盖着。什么都没有。没有哭声,没有漂浮的头发,也没有的脸。只有令人绝望的死寂和浓得令人作呕的腥臭。

难道……真的是幻听?是连日来的疲惫和巨大压力导致的错觉?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方。然而,就在我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水面上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不是风。那涟漪很小,很短暂,像一个……无声的微笑在水面上一闪而逝。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猛地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因为那诡异的涟漪,而是……

我看到了倒影!

就在那涟漪消失的、墨绿色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岸边我的身影。不,那不是我的倒影!那倒影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样式极其古老破旧的深色粗布衣衫,头发长而凌乱,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颈上。那张脸……惨白,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唇发紫微微张着,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被水浸泡多时的、令人作呕的浮肿和青白!它静静地“站”在水里,位置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仿佛正无声无息地贴在我的背后!

那……那是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冲破了我的喉咙!极度的恐惧瞬间炸裂!我猛地转过身,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向后打去!然而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粘稠的浓雾!

幻觉?是幻觉吗?可那水中的倒影如此清晰,如此……真实!那张溺死的、浮肿的脸,那湿透的长发缠着脖颈的窒息感……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原。我再也顾不得脚下的泥泞,也顾不得辨别方向,像一头被烈火灼烧的困兽,凭着本能,朝着与池塘相反的方向,朝着记忆中村子通往外界唯一的那条泥泞土路,没命地狂奔!

冰冷的雾气疯狂地灌进肺里,呛得我几乎窒息。双脚在湿滑的泥地里不断打滑,好几次险些摔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只希望能远远逃离那恐怖的池塘,逃离那个水中的倒影!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终于,脚下的泥泞似乎变得坚实了一些。前方浓雾的深处,隐约透出几点微弱、摇曳的光亮。

是村口!我冲出来了!

一阵狂喜夹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我踉跄着冲到村口那块半人高的石碑旁,手扶着冰冷的石碑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尽管依旧浓雾弥漫——的空气。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就在我抬起头,望向村口那条通往外界、被浓雾吞噬的土路时,一阵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风,毫无征兆地吹了过来。这风不大,却异常阴冷刺骨,它吹拂着村口那几棵歪脖子老柳树枯瘦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更诡异的是,这阵风,竟然短暂地吹散了村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的浓雾!

墨绿色的、死寂的池塘水面,瞬间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就在那水边,距离我此刻站立的位置不过十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我,面向着池塘。她穿着和我刚才在水中倒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样式极其古老破旧的深色粗布衣衫!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嗒……嗒……”的轻响。

她是谁?!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那个湿漉漉的背影,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一张脸!

一张被水浸泡得惨白浮肿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唇发紫微张着,整张脸扭曲变形,带着溺死者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恐怖!湿透的长发,有几缕紧紧地缠绕在她发紫的脖颈上!

正是我在池塘倒影里看到的那张脸!那张……属于“我”的溺死的脸!

她……她不是在我身后吗?她怎么……怎么会跑到我前面,站在池塘边?!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崩溃的瞬间,池塘边那个湿漉漉、恐怖的“我”,那发紫的、微微张开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她在笑!

那笑容僵硬而扭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熟悉感!

紧接着,她那只同样惨白、沾满淤泥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朝着我——岸上惊恐欲绝的我——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招着手!

“来……”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水底深处冒出来的、带着咕噜水泡破裂声的音节,穿透冰冷的空气,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轰——!!!”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思考能力,在这一刻被这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求生欲在疯狂尖叫——逃!远离这里!远离这个池塘!远离这个……“我”!

我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转过身,再次朝着村外那条被浓雾笼罩的土路,不顾一切地狂奔!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疯狂,更加绝望!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池塘,不敢再看一眼那个招手的“我”!

冰冷粘稠的浓雾再次包裹了我,脚下的泥泞飞溅。我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出这个该死的村子!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己经完全麻木,只是机械地交替着向前迈动。肺里的空气像烧红的刀子,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痛。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浓雾似乎也稀薄了一些,前方隐约能看到……光?

不是昏暗的油灯光,也不是惨淡的烛光,而是……一种更明亮、更稳定的光?像是……电灯?

狂喜再次点燃了即将熄灭的希望。我咬紧牙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光亮的方向奋力冲去!

近了!更近了!

浓雾终于被彻底甩在了身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铺着碎石子的、相对平整的土路出现在脚下。路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伫立在荒野里的、简陋的砖石小屋,屋檐下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泡。小屋旁边,竖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模糊地写着几个字——“XX路班车站”。

班车站!是班车站!我逃出来了!我真的逃出来了!

巨大的解脱感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双腿一软,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碎石子上,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没有那股水腥味的空气。冰冷的碎石硌着膝盖,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头顶那盏昏黄灯泡的光线,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阵冰冷刺骨的风,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水腥和淤泥腐败的气味,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那片刚刚被我逃离的浓雾深处——猛地吹了过来!

这风……这味道……!

一股冰冷的、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我猛地抬起头!

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在风中剧烈地摇晃着。摇晃的光影,如同鬼魅般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

光影之中,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跪在地上的身影。

然而,就在我的影子旁边,紧贴着我的影子,还有另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更高、更瘦削,穿着样式古怪的、宽大的旧式衣衫,湿透的长发披散着,水珠的影子不断滴落。它微微侧着头,仿佛正……俯视着地上跪着的我!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水汽的“气息”,正实实在在地喷在我的后颈上!

“不……不可能!” 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扼住的声音,猛地想要回头!

就在我扭动脖颈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爆开!惨白刺目的电光瞬间撕裂了浓重的夜幕,将荒野、小屋、碎石路……连同我惊恐万状的脸,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倾泻,狂暴地砸落下来!豆大的雨点瞬间将我的头发和衣服打得透湿!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脸。在那一闪而逝的惨白电光里,借着墙上剧烈摇晃的光影,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那个紧贴着我影子的、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的轮廓,它……它缓缓地抬起了手。一只瘦骨嶙峋、影子扭曲的手,朝着我的后颈……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再也顾不得一切,猛地从地上弹起,像疯了一样,不再看墙上的影子,也不再管那冰冷的雨点,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朝着前方那扇透着昏黄灯光的、班车站小屋的木门,用尽全身力气撞了过去!

“砰!”

门被撞开了!我踉跄着冲进屋内,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温暖的空气和明亮的灯光瞬间包裹了我。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往下淌,滴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个小小的候车室。

然而,就在我的目光触及候车室中央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

时间,凝固了。

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将我死死缠绕。

屋子中央,停着一具……薄皮棺材!

惨白的、尚未完全封盖的棺材!

棺材前,点着两根白色的蜡烛,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着,投下跳跃的、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烛光映照下,棺材旁边,跪着一个矮小佝偻、穿着浆洗得发白旧布衫的身影,正背对着我,机械地、一张一张地往一个破旧的铜盆里丢着黄色的纸钱。燃烧的纸灰打着旋儿飘起。

这场景……这场景……!

我的目光僵硬地移向旁边。一张吱嘎作响的竹凳,孤零零地放在墙角。

然后,我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棺材前那块小小的木牌位上。牌位上,用浓墨写着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显妣林门王氏之灵位”**

王氏……奶奶……

我……我又回来了?!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逃出了村子!我明明看到了班车站!我明明……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捂住嘴,阻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倒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惊动了跪在火盆前的那个佝偻身影。

桂婆。

她烧纸的动作猛地一滞。那矮小佝偻的背影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干枯树皮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球,毫无生气地、首勾勾地……看向我。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干涩、仿佛来自幽冥的声音:

“……小姐……你……回来了……”

这声音,这场景,这凝固的绝望……与“之前”奶奶咽气后,我坐在竹凳上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循环!是循环!我逃不出去!无论我跑多远,无论我逃到哪里,最终都会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诡异力量,重新拉回到这个原点——奶奶的葬礼之夜!

就在我被这恐怖的认知彻底击溃,全身冰冷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灵堂里显得无比清晰刺耳的木头摩擦声,从那具薄皮棺材的方向……传了过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只见那棺材盖板靠近头部的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枯瘦、蜡黄、布满老年斑的手,缓缓地、缓缓地……从棺材盖板与棺身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僵硬地弯曲着,指甲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它摸索着,抓住了棺材盖板的边缘!

然后,在桂婆那骤然变得极度惊恐、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的注视下,在我那因极致恐惧而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的注视下——

那具薄皮棺材的盖板,被那只枯瘦的手……一点、一点地……向上推开!

缝隙越来越大,露出了棺材内部……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终于,盖板被推开了一道足以容纳头颅的缝隙。

棺材里,那浓重的黑暗中,一张脸……缓缓地、僵硬地……抬了起来。

是奶奶!

那张脸蜡黄枯槁,深陷的眼窝里,此刻……赫然睁开着!

眼皮像两片干枯的树皮,无力地向上掀开着。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着厚厚的尘埃,没有一丝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灰白。但那双灰白的、死人般的眼珠,此刻却极其缓慢地、极其精准地……转动了一下。

然后,首勾勾地……对上了我因极度恐惧而瞪大的双眼!

那双眼睛,冰冷,空洞,带着来自坟墓最深处的死寂。它锁定了我,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西肢百骸僵硬得如同石雕。

桂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断的抽气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整个人筛糠般抖成一团,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的泥土里,浑浊的眼珠翻白,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时,棺材里那张蜡黄枯槁的脸,那两片干瘪发紫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拉扯开。

一个无声的、僵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绽放在那张死人的脸上。

与此同时,一个嘶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在摩擦的声音,从那微微张开的、没有牙齿的口腔里,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地狱般的寒气:

“晚……晚……你……回……来……了……”

“来……陪……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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