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夜,离魂
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声脆响,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终于静止。
周玄霄瘫进椅背,后颈僵硬如铁,眼前景物被一层灰翳笼罩,忽明忽暗。
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污染穿透雨幕,在写字楼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片片模糊而扭曲的光斑,像垂死巨兽的斑驳鳞片。
凌晨三点的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廉价焦糊味、显示器散发的微弱臭氧,还有一股源自人体极限的、难以言喻的疲惫酸腐气。
他闭上眼,想揉一揉那对干涩灼痛的眼球。
这念头刚起,一股毫无征兆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心脏——
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狠命一捏!
瞬间的窒息感让他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视野彻底被翻滚的黑暗吞噬,意识像断线的风筝,从这具被过度榨取、彻底罢工的躯壳里被硬生生剥离、抛飞。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边界。
只有一片黏稠、冰冷、令人绝望的混沌虚无。
他仿佛一颗被投入深海旋涡的尘埃,在绝对的无重和寂静中永恒坠落、旋转。
时间失去了刻度,存在本身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种全新的、暴烈的“存在感”骤然降临!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破开混沌,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硬生生从周玄霄的胸腔里挤了出来。
那不是他主动发出的声音,是这具陌生身体濒临极限的本能哀鸣。
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搅动、穿刺。
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擂在破碎的内脏上,引发新一轮毁灭性的海啸。
冰冷刺骨的液体粗暴地拍打、冲刷着他的脸颊,灌入他的口鼻,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疯狂地颠簸、抛甩,骨头与坚硬冰冷的地面猛烈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被倾盆的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幕,瞬间照亮了地狱般的景象——
嶙峋的乱石狰狞如怪物的獠牙,散落的朽木白骨在浑浊的泥水中若隐若现,几处新翻的泥土旁,赫然露出半截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腐烂手臂!
这里,是真正的乱葬岗!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生疼。
他想动,身体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只有指尖能微弱地抽搐。
借着下一道闪电的强光,他惊恐地看到了一只苍白、沾满污泥的手,正无力地搭在泥泞里——那不是他的手!
他绝不可能有如此粗糙、布满老茧、指节粗大且带着几道狰狞刀疤的手!
惊恐如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无数混乱、尖锐、带着强烈怨恨和不甘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冲入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黑风寨!呼啸的山风,粗粝的寨墙,飘荡的狰狞黑旗!
大当家!兄弟们粗犷的敬酒呼号,篝火映照下自己年轻却隐含戾气的脸庞!
背叛!追杀!冰冷的夜雨,陡峭湿滑的山路,背后追兵火把的晃动和凶狠的呼喝!
后背猛地一阵钻心剧痛!一把淬毒的匕首,从背后狠狠捅进了他的腰眼!剧毒瞬间发作,麻痹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蛛网蔓延!
抛尸!意识模糊中,身体被粗暴地拖行,然后像破麻袋一样被重重扔下!
坠落…无休止的冰冷坠落…最终砸在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泞里…“大当家…别怪兄弟…这寨子,该换人了…”
那阴恻恻的声音,是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诅咒!
“周玄霄…” 一个沙哑破碎的名字,混合着雨水和泥浆,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滚出。
这具身体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
荒谬!
一个被996榨干的现代社畜的灵魂,一个被亲信背叛、身中剧毒、抛尸荒野的古代土匪头子的残躯,竟在这绝望的风雨之夜,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泥泞里,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强行缝合在了一起!
“呃…”
又一阵撕裂脏腑的剧痛袭来,比之前更甚!是那该死的毒!
它从未停止侵蚀。
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活物,正沿着脊椎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肌肉僵硬、生机断绝。
同时,刺骨的寒意正从身下冰冷的泥浆和滂沱的雨水中,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体里最后残存的热量。
两股力量,一内一外,如同无形的磨盘,要将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连同里面新生的、脆弱的意识,一同碾磨成齑粉!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剧烈震荡、模糊,像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不断从视野边缘向内侵蚀。
“不…不能死…不能…刚来就死…”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沉入深渊的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点浮木,在周玄霄混乱的意识深处顽强地亮起,带着现代灵魂对“活着”最原始、最强烈的执念。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灵魂撕裂的混乱与绝望。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微不足道的力气,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动!必须动起来!
离开这片死亡泥沼!离开这乱葬岗!
他所有的意志,全部灌注到唯一还能勉强感知的右手。
冰冷刺骨的泥水包裹着手指,每一寸移动都像在推动千钧巨石。
他死死盯住前方几尺外,一个被雨水冲刷出的、微微凸起的土包轮廓——那似乎是唯一能暂时脱离身下积水的“高地”。
手指,深深抠进冰冷黏腻的烂泥里。
指甲在碎石和硬土上刮擦、翻卷,钻心的疼痛传来,却奇异地抵消了部分毒发的麻痹和彻骨的寒冷,带来一丝活着的真实感。
他用尽灵魂的力量,驱动着这具濒死的躯壳,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烂泥被扒开,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指痕,随即又被无情的雨水迅速抹平。
一寸…又一寸…
冰冷的泥水灌满了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死亡的气息。全身的肌肉都在失控地痉挛、颤抖。
毒性的麻痹感己经蔓延到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微弱而艰难,像破败风箱的最后喘息。
寒冷彻底吞噬了西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冻结的铅块。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再次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无情地压向他的意识。
视野急剧地缩小、变暗,最后只剩下那土包模糊的轮廓,在雨幕中摇曳不定,如同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不…不行…”
他发出无声的呐喊,意念驱动的手指还在徒劳地抠挖着泥泞,但动作己经微弱得近乎停止。
最后一丝力气正在被剧毒和严寒彻底抽空。
意志构筑的堤坝在崩溃,绝望的潮水汹涌倒灌。
结束了?刚挣脱社畜的樊笼,却又一头栽进这必死的泥潭?
两个周玄霄的命运,都注定如此可笑而短暂?
冰冷的雨水似乎变成了嘲弄的泪,冲刷着他脸上凝固的污泥和…也许是血。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没、沉入永恒虚无的最后一刹——
“嚓…嚓…”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狂暴雨声的帷幕,突兀地刺入他即将沉寂的耳膜。
是脚步声!
有人!就在附近!踩在泥泞里的脚步声!
生的希望如同濒死心脏的最后一搏,猛烈地撞击着周玄霄的胸腔。
他想抬头,想呼喊,想用尽最后一点存在感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然而,脖子僵硬得如同石雕,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嗬…嗬…”声。
剧毒的麻痹和彻骨的寒冷,己彻底锁死了他最后一丝行动的能力。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视野彻底陷入一片绝望的漆黑。
只有那听觉,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被无限放大、聚焦——
“嚓…嚓…”
脚步声在雨声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别方向。
接着,那脚步声…竟朝着他躺倒的方向,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是谁?是路过的山民?是来确认他死亡的追兵?还是…这乱葬岗中徘徊的…其他东西?
黑暗彻底降临,吞噬了一切。
冰冷的雨水持续冲刷着这具在泥泞中微微抽搐、气息几近断绝的身体。
脚步声在耳畔的雨声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踏在泥水里,也踏在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绷紧的那根神经上。
生的微光在脚步声中乍现,随即又被更深的未知恐惧笼罩。
那停在身前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