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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霜，薄薄地铺在西市寂静的石板路上。
王小飞将最后一串铜钱码好，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钱箱里堆积的铜板，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的光泽。
这是成功的证明，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李西那副要吃人的表情，绝不仅仅是拂袖而去那么简单。
在这长安城，一个无根无凭的小摊贩，怀揣着足以让地痞眼红的财富，无异于稚童抱金过市。
他没有半分喜悦，眼神里只有冰冷的算计。
王小飞站起身，将那五百多根刻字的竹签仔细收好。
这是他的根基，是他与五百多位食客建立的最初信任。
然后，他将那只装着秘制酱料的陶罐，以及炒好的“素肉松”，用油布层层包裹。
钱箱里的铜钱被他分装进几个布袋，沉甸甸的。
他走到屋后，那口被废弃的水井终年不见阳光，井壁上爬满了湿滑的青苔。
井水散发着阴冷的寒气。
王小飞将包裹好的陶罐与钱袋系在绳子上，缓缓坠入井中，首到绳子末端传来轻微的触水声。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摊位前，静静地看着那口歪斜的铁锅，以及旁边堆放的木炭。
一切看起来都和收摊时一模一样。
夜更深了。
几条黑影如鬼魅般从巷子的阴影里钻出。
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首延伸到嘴角，月光下，那道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
他就是这一带有名的地痞头子，人称“黑虎”。
“就是这？”
黑虎身旁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压低声音，指着王小飞那个简陋的摊子。
“李西爷说了，把这小子的吃饭家伙给我砸了，再放把火，烧个干净！”
黑虎的嗓音粗嘎，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
“让他知道，西市是谁的地盘！”
几人狞笑着围了上去。
一个地痞抬脚便将那堆木炭踹翻，黑色的炭块滚落一地。
另一个则举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向那口铁锅。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很远。
黑虎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他拧开布包，一股刺鼻的桐油味弥漫开来。
他将桐油兜头浇在破烂的摊位上，木板与剩下的杂物瞬间被浸透。
“点火。”
火折子凑了上去，微弱的火苗触碰到桐油，猛地窜起。
“轰——”
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摊位，橙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地痞们扭曲而兴奋的脸。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黑虎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东西，手指了一下，然后随手扔进了火堆的灰烬里。
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是他早年从一个死人身上顺来的。
做完这一切，几人便迅速隐没于黑暗中，只留下一片越烧越旺的火光。
天刚蒙蒙亮，一股焦糊味便刺醒了整条街道。
“走水了！王小飞的摊子被烧了！”
惊呼声引来了早起的街坊。
他们围在己经化为一片焦黑废墟的摊位前，脸上满是惊恐与同情。
那口铁锅被烧得扭曲变形，黑漆漆地躺在灰烬中，像一具丑陋的尸骸。
王小飞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张绝望或者愤怒的脸。
然而没有。
王小飞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废墟，仿佛被烧掉的不是自己的全部家当，而是别人家的垃圾。
他的平静，让周围的议论声都小了下去。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心头。
李西混在人群中，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他就是要看王小飞一无所有的样子。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王小飞蹲下身，从旁边捡起一根烧剩的木棍，在尚有余温的灰烬里轻轻拨弄起来。
他拨得很仔细，很有耐心。
像是在寻找什么。
人群都看呆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西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突然，木棍的尖端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王小飞拿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灰烬里刨了出来。
那是一枚金属箭头。
造型奇特，三棱带血槽，尾部有倒钩，通体泛着一种幽冷的青黑色。
绝非中原制式。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行商失声惊呼。
“这是……突厥的狼牙箭！”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那枚小小的箭头是什么会噬人的凶兽。
突厥！
这两个字在大唐，意味着战争、杀戮与边境的不安。
一件私人物品出现在长安市井的灰烬里，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地痞报复了。
王小飞捏着那枚箭头，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了街口的方向。
他没有去报官，甚至没有去理论。
他只是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枚致命的物证，沉默地等待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寻常的皂衣武侯。
来人身穿玄色劲装，头戴幞头，腰间佩戴的横刀比武侯的制式更长、更窄，刀柄上缠着黑色的鲨鱼皮。
他们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血腥气。
不良人。
为首的不良人校尉接过王小飞递来的箭头，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没有问火是谁放的，也没有问损失了多少财物。
他只问了一句。
“从何而来？”
“昨夜摊位被焚，清晨于灰烬中拾得。”
王小飞的回答言简意赅。
不良人校尉的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民众，最后落在了人群后面色煞白的李西身上。
李西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桩小小的报复，怎么会牵扯出这种要命的东西。
那帮蠢货到底在里面扔了什么！
不良人校尉没再多说一个字，他将箭头小心收好，对手下做了个手势。
“封锁此地，彻查昨夜所有出入之人！”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整个西市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