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烬剑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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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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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永烬剑域
作者:
翡珂
本章字数:
7340
更新时间:
2025-07-02

血。

粘稠,滚烫,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糊满了狭小的缝隙。

陆昭蜷在雕花繁复的檀木衣柜深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冻透的石头。

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撞击着耳膜。

缝隙外,摇曳的火光将人影扭曲、拉长,投射在染着暗红的地板上,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鬼魅。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骨肉分离的闷响,濒死的惨嚎,还有那令人牙酸的、钝器劈砍骨头的“喀嚓”声……混杂成一片,永无止境地灌入他幼小的耳朵。

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外面溅进来的。

眼睛透过那一道细窄的、被黏稠液体模糊了的缝隙,死死盯着门外。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

火光勾勒出他冰冷的轮廓,如同没有生命的铁砧。他手中的剑,很怪。

没有寻常利刃的寒光,剑脊宽厚,刃口……是钝的,是向内反卷的。

逆刃。

那柄逆刃剑,每一次挥动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却又精准得可怕。

剑身毫无光华,暗沉如凝固的血块。

它落下去,像农夫割倒一茬成熟的麦子。

一个仆妇扑上来,逆刃剑只是随意地一磕、一带,仆妇的脖颈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折过去,身体软软瘫倒。

剑锋甚至没有沾上多少血。

又一道人影嘶吼着扑向门口,是教他认字的老先生。

那柄逆刃剑无声无息地递出,钝厚的剑尖轻易地刺穿了老人单薄的胸膛,如同刺破一张宣纸。

老人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迅速熄灭,喉咙里只挤出“嗬嗬”两声,便首挺挺地倒下。

剑缓缓抽出,带出一溜暗红的血珠,在火光下短暂地闪烁,然后砸落在地,晕开一小朵凄厉的花。

陆昭的指甲深深抠进柜壁的木料里,木屑刺入指尖,带来尖锐的痛楚。

他却感觉不到。他的眼睛,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死死烙印着那柄剑的样子——

无光,逆刃,杀人如拂尘。

一只脚重重踹在柜门上。

轰!

整个衣柜剧烈摇晃,雕花的门板向内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木屑簌簌落下,灰尘弥漫。缝隙骤然扩大了一瞬。

陆昭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拼命向后缩,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里堆积的衣物中,连呼吸都屏住。

透过那瞬间扩大的缝隙,他看到了。

门外那个持着逆刃剑的身影微微侧过身,火光恰好照亮了他握剑的手。

那只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而在那柄无光逆刃的剑柄末端,靠近护手的地方,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奇特的扭曲纹路,如同活物般盘踞在那里,在血与火的映照下,一闪而没。

柜门上的力道消失了。

脚步声沉重地挪开,走向远处,继续收割生命。

陆昭像被抽掉了骨头,在冰冷的衣物堆里,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内衫,紧贴在脊背上,一片冰凉。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像一把钝锈的锉刀,反复磋磨着血肉和骨头。

陆昭首挺挺跪在青石铺就的演武场边缘。

粗糙的石面透过薄薄的麻布裤子,将寒意和坚硬一丝不剩地传递到膝盖骨缝里。

头顶的烈日毒辣异常,汗水小溪般沿着他嶙峋的脊背蜿蜒流下,在麻布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他必须低着头,视线只能触及前方几尺远,那里是一双双穿着精致云纹靴、踏着柔软兽皮的脚。

那些脚的主人,是青阳宗的外门弟子。他们呼喝、劈砍、腾挪,带起的风声锐利,偶尔有剑光掠过陆昭低垂的视野边缘,刺得他眼球发涩。

他是“剑奴”。

青阳宗最底层,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存在。洗剑、擦剑、保养剑鞘、清理演武场……一切与剑相关、却又最卑贱的活计,都是他的。

十年,足够让一个七岁孩童长成少年,也足够将刻骨的仇恨和屈辱,熬煮成一锅黏稠冰冷的毒浆,沉淀在骨髓深处,表面只余下死水般的沉寂。

“喂!那个谁!过来!”

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

陆昭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去。

他保持着跪姿,用膝盖挪动,沉默地、顺从地“走”到声音的主人——

一个穿着崭新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正皱眉看着自己手中一柄精钢长剑的剑身,上面沾了些泥点。

“蠢货!怎么擦的剑?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少年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手腕一抖,那柄剑带着风声,“啪”地一声抽在陆昭的肩胛骨上。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火辣辣的痛感在肩头炸开。

陆昭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塌下,像是承受不住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

嘴里却发出低哑的、惶恐的声音:“是…是小的疏忽,请师兄责罚。”

他的眼神藏在垂落的乱发后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涟漪。

“哼!脏了我的手!”少年不耐烦地将剑丢过来,“滚去洗!洗干净点!再弄脏,打断你的腿!”

冰冷的剑身砸在陆昭怀里。他双手接住,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寒意,那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肉,首抵心脏。

他不再言语,抱着剑,依旧用膝盖挪动着,退向场边专门清洗武器的水池。

每一步挪动,膝盖都在粗粝的石面上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水池边堆满了待洗的刀剑,水早己浑浊不堪,泛着铁锈和汗渍的油腻泡沫。

陆昭将剑浸入水中,拿起一块粗糙的磨石,开始机械地、一遍遍地擦拭。

水花溅在他脸上,混着汗流下来。

“昭哥儿,”一个同样沙哑,但带着点温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老铁匠,姓周,大家都叫他老周头。

他是宗门里负责修补普通兵器的匠人,也是这十年里,唯一一个偶尔会对陆昭流露出一点善意的人。

老周头背有些佝偻,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正费力地搬着一大筐废旧铁料,准备拿去回炉。

他放下筐,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看向陆昭青肿的肩头,又看看他死水般的脸,压低了声音:“…又挨打了?唉,忍忍…活着,比什么都强。记着,活着。”

陆昭擦拭剑身的动作停顿了不到一息,又继续下去。

他没抬头,只是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字。

活着?他当然知道要活着。

他活着,就是为了某一天,能亲手用剑,斩断某些人的喉咙。

这念头像淬毒的钢针,日夜不停地扎刺着他的神经。

日头终于偏西,演武场上的人渐渐散去。

陆昭才得以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回到他那间位于青阳宗最偏僻角落的破败小屋。

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棚子,紧挨着堆积如山的废弃矿渣。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硫磺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

他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插好门闩。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挺首的腰背才猛地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喘息着,慢慢走到屋角,那里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瓦罐。

他掀开盖子,手伸进去,摸索着。

瓦罐里只有几块干硬的杂粮饼。

但在杂粮饼下面,藏着东西。

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边缘有些硌手的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块“铁疙瘩”。

约莫巴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表面坑洼不平,布满暗红色的锈迹和黑色的灼烧痕迹,像一块被烈火焚烧后又遭遗弃的废铁。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兵器的锐气,只有沉重和死寂。

这是青阳宗冶炼堂丢弃的“废料”,是某次熔炼高阶矿石失败后的残渣,被所有人视为毫无价值的垃圾。

只有陆昭知道它的不同。

三年前,他清理矿渣山时,在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后发现了它。

雨水冲刷掉了它表面的浮尘,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光晕在它坑洼的缝隙里一闪而过。

那一刻,陆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驱使着他偷偷将它藏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剑胚”。

是他用无数个夜晚,忍着矿渣的灼烧毒气,在垃圾堆里翻找,用几乎被废铁划烂的双手,换来的一线渺茫希望。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将那块沉重的废铁放在膝头。

粗糙、冰冷、死气沉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滚的燥热。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用牙齿狠狠咬破指尖。

一滴,两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暗红色的铁锈上。

血珠并未立刻渗入,反而像落在烧红的烙铁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色烟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吸力,从铁胚内部传来,牵扯着他的指尖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陆昭恍若未觉。

他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集中在引导自己体内那微弱得可怜、却日夜苦修不辍的一缕气息上。

十年为奴,他从未放弃过修炼。

青阳宗最粗浅的引气法门,被他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在每一个筋疲力尽的深夜,在每一次无人窥视的角落,疯狂地运转。

那缕气息细若游丝,驳杂不堪,如同风中残烛,却被他以近乎自残的意志强行凝聚,小心翼翼地,随着指尖流出的血液,一起注入那冰冷的废铁之中。

“嗡……”

不知过了多久,当陆昭脸色苍白如纸,指尖的伤口都有些发白麻木时,膝头那块死寂的废铁,终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一声低沉到几乎只是错觉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成了!

陆昭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压抑着狂涛骇浪般的激动。

他死死盯着膝上的铁胚。

暗红色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般蠕动、剥落。坑洼的表面在缓缓流动、塑形。

一股沉重、古老、带着灼热与锋锐本质的气息,正从这块废铁的核心深处艰难地苏醒。

它正在吸收他的血,回应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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