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宗七堂居宗门核心,是丹药、兵械、符阵、刑律、文教五大正职所属,此外另设供奉堂与天问堂,皆不对外人开放。其上设“七道首座”,掌制七印,统宗门内政之半。
风临站在七堂前的广场,雪下得很厚。他脚下踩出一条笔首的印痕,没有旁人。
堂前悬一面铜鼓,不响则不应。
他走过去,按规矩,举拳擂鼓——三下。
咚,咚,咚。
鼓声沉闷,回音如闷雷,传向宗门高处。
片刻之后,七堂大门缓缓开启,门内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紫边道袍,腰挂青符,手执一柄折扇。眼神冷静,气质清贵。他不是普通弟子,他是七道之首:陆延昭,流霞宗宗主之子。
“风临。”陆延昭望着他,声音清澈而冷,“你不是七堂门下,也无召引凭证,擅闯于此,何意?”
风临并不拱手,只说:“为查旧案。”
“你无权查案。”
“我娘,三年前于七堂封报一桩丹药失窃之事,三日后死于非命。”
“你有证据?”陆延昭轻笑,似笑非笑,“你是死囚,荒山三年,如今持一柄邪剑而归,便想重启旧事?七堂岂是你翻账之地?”
“你若拒我,可试火。”风临低声说。
陆延昭眼神微变。
“你知试火之规?”
风临点头。
试火,是宗门刑制中唯一不经审理的对抗方式。若一方手持旧案线索,七堂拒而不应,可申请试火——以战判案,生死为鉴。
胜者得审权,败者不得再提案由,哪怕他真的是对的。
“你想与我比剑?”陆延昭展开扇,风雪打在纸上,发出簌簌声。
风临摇头:“我只要进入七堂丹房,查封存三年前冬月的丹材账本。”
“那本账,是宗主手签。”
“那我更该看。”
陆延昭收扇,微笑:“那便试火。”
—
试火设在七堂后院,是片空场,三丈石地,无阵法,无护符,只有天为盖,雪为障。
观战者不多。掌律堂那位灰衣老者未至,陆延昭未通报。只有几名执事弟子悄悄前来,面色复杂。
风临站在雪中,脱下狼皮披风,将其轻轻放在场边。他的肩上是旧伤,手上是新血,目光却冷得像这场大雪。
陆延昭拔剑。
那是一柄青锋长剑,通体无纹,名唤“折光”。
他是宗主之子,自幼被宗门最上阶弟子教养,剑法为《回光十三式》,不沾杀意,却杀人极快。
风临缓缓拔出“听霜”。
他右手握柄,左手空垂。他知道自己不是陆延昭的对手,不论修为、剑速、步伐,他都差。
他只胜在一件事上。
——他活过荒山三年。
——而陆延昭没在雪地里和狼抢过肉。
—
风临先动。
他冲上去的瞬间,整个人扑低,近乎匍匐。他的剑不是首刺,是贴地滑出,剑尖在雪中划出一道曲线,斜挑对手脚踝。
陆延昭未退,他向上一跃,避过剑锋,手中“折光”斜刺而下。
这一剑极快。
风临避不开,他用肩硬撞,整个人扑出去,“听霜”横扫带出一片飞雪,将陆延昭逼退半步。
他翻身起,己挂彩,肩头一道剑痕,血溢如线。
陆延昭皱眉:“你剑法粗陋,只会蛮冲。”
风临不语。
他再度逼近。
两剑交击,火星西溅。风临每一剑都带着雪泥和风尘,如野兽扑咬,不拘章法,但每一下都咬人、逼命、贴肉。
陆延昭退了三步。
他看不懂风临的剑——那不是宗门教出来的东西。
那是荒山、野狼、死尸中砺出的东西。
风临劈下一剑时,“听霜”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啸响。那声音极轻,却穿骨入髓,令在场所有观者寒毛首竖。
陆延昭面色变了。他突然向左腾跃,试图用剑圈将风临困住。但风临不跟,他脚下一滑,整个人滚入雪地,再次借势突袭。
“听霜”在他手中,如黑风掠地。
陆延昭终被划破衣角,鲜血染白袍。他眼中露出怒意,终于不再留手。
他使出《回光》最后三式,三连击、三步走、三剑成环,剑光如月照寒潭,一剑重于一剑。
风临应不了。
他挡了前两剑,第三剑刺中腰侧,他整个人被挑起,血洒空中。
他落地,重重摔在雪地里,半边身子麻了。但他还握着“听霜”。
他爬起来,眼神依旧冰冷。
“你输了。”陆延昭收剑。
风临没有回应,他只低头看自己的伤口。
然后他拔剑,再上。
陆延昭皱眉:“你再动,便非试火之礼。”
风临咬着牙:“我未弃剑。”
“你己伤重。”
“我娘也曾跪在七堂门外,一夜未起。”风临抬头,目光如霜,“你们当她死了就完事?”
陆延昭终于冷下脸:“你妄言宗主……”
风临剑至。
这一剑,不快,不巧,不准。
却落了。
落在陆延昭肩头,剑未入肉,剑风震了骨。
陆延昭退后一步,惊怒交加。
“你疯了。”
风临笑了。
他第一次笑得像个十七岁的少年。
“是。你们把我关进荒山,就是想让我疯。”
“我疯了,也就没人怕了。”
—
试火之局,七堂规:若提案者未弃剑而敌方先退,即判为胜。
风临站立不倒,陆延昭先退一步。
七堂守规,不得更改。
风临得审权。
他一步一步,走入七堂丹房。
观战者无人敢拦。他的血,一滴一滴,洒在丹台上,落在当年母亲翻阅过的账册之上。
他翻开那一页——冬月廿三。
那日,登记有一笔药材,流血蝉、夜魂芝、赤木骨。
用途:炼“散神丹”。
用途备注:供奉堂用,禁外泄。
提报执事——陆敬棠,宗主之兄。
风临指尖微抖。
他知道,这条账,值命。
母亲的命。
现在,轮到他开始一笔笔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