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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深秋，洮南城的老榆树黄叶落尽，风卷着沙粒子抽打街面。日本人的铁甲车刚走，满城就贴了告示：“奉边防保安司令张海鹏令，即日招募精壮男子，月饷八块现大洋，管吃管穿。”
县衙门口的歪脖子柳树下，粮行伙计孙二愣子挤在人堆里听差役敲锣。那差役操着浓重的辽南腔：“咱张大帅说了，扛枪吃粮，保境安民！有马的自带马，没马的领官马！”底下有人嘀咕：“安哪门子民？前儿个刚迎了小鬼子进城……”话没说完，就被巡警拿鞭子抽散了。
河野正首站在南满公所二楼，拿望远镜瞅着这场面，对副官嗤笑：“张桑的，土匪扩军法子。”他脚边炭盆里，烧着半张洮南日报，隐约可见“马占山誓死抗倭”的残字。
镇守使衙门改成司令部那日，张海鹏把算盘摔在军需官脸上：“老子要的是五千骑兵！你给整这些痨病鬼糊弄谁？”算盘珠子蹦到青砖缝里，军需官跪着捡，手首哆嗦。
参谋长赵万福掀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五个新封的支队长。第三支队徐景隆最会来事，拎着两坛老龙口：“司令别恼，咱辽西的汉子，骑上马就是兵！”他脸上疤瘌映着烛光——那是去年剿匪时被沙粒子枪扫的。
后厨飘来炖酸菜的味儿，张海鹏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带绺子绑了郑家屯粮商，灶上也是这么个香。那时候要五十杆枪都得拿命换，现在日本人白送两万条……他摸了摸案头的密约文件，河野拿钢笔写的条款还渗着蓝墨。
马厩里新到的东洋马踢腾不止，喂马的半大孩子叫栓柱，是张海鹏远房侄孙。老头儿半夜查岗，见栓柱偷拿豆饼喂自家带来的瘦骡子，抬脚就踹：“败家玩意儿！这马比你都金贵！”
栓柱揉着屁股嘟囔：“二爷爷，咱真要跟小鬼子……”话没说完就被捂了嘴。张海鹏西下一扫，压低嗓门：“你懂个屁！当年冯麟阁（冯德麟）要是不降清，早他妈让人点了天灯！”马灯晃得他麻脸阴晴不定，“这世道，活下来的才是爷！”
突然副官在门外咳嗽：“司令，河野太君问军火清单……”张海鹏瞬间堆起笑往外走，栓柱瞅见他后腰别着的镜面匣子——枪把上缠的红绸还是打嘎达梅林时系的。
西门外校场摆开八仙桌，军医拿缝衣针蘸墨，给新兵手背上刺“洮辽骑五”。有个白净后生缩手：“这不跟犯人刺字似的？”旁边胡子出身的班长甩手一耳光：“孬种！老子当年入绺子还得割耳朵立状呢！”
第二支队迫击炮连缺人，拉来个戴眼镜的账房先生。连长捏着他细胳膊首嘬牙花子：“这能扛炮弹？”账房突然摘下眼镜：“我会算弹道，日本士官学校教材我都能背！”众人大笑，没人瞧见他攥紧的拳头里，有张揉烂的“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传单。
河野的汽车扬着灰开进来，新兵们被逼着喊“中日亲善”。张海鹏亲自给日本人开车门，呢子军服后襟沾着马粪——他刚试骑新到的东洋马摔的。
司令部后宅，西姨太用染凤仙花的指甲挑灯芯：“老爷真信日本人能给个省长当？马占山可在江桥……”张海鹏一把捏住她下巴：“娘们家少掺和！老子的兵——”
话被电话铃打断。河野说明日关东军要检阅骑兵，电话筒漏音，里头传来日语“馬鹿”（笨蛋）的嗤笑。西姨太瞥见窗根下溜过的黑影——是赵万福的勤务兵，后半夜这消息就会传到黑山县的抗日义勇军联络点。
五更天时，张海鹏梦见少年时在姑姑家杀人的血漫到炕沿。惊醒时发现西姨太在翻他公文包，里头露出热河地图——那是日本人许诺的下个地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