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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六年（1917年）七月十二日，天津卫的空气里飘着硝烟和槐花香。张海鹏蹲在日租界松岛街的矮墙后，麻脸上沾着煤灰，耳朵紧贴墙面——墙那边，冯德麟正用靴尖碾着张勋散落的辫子，嘴里骂着“瘪犊子玩意儿”。
三天前还号称“十三省盟主”的张勋，此刻蜷在荷兰使馆墙角，辫子散了，黄马褂扯破了，活像只褪毛的老公鸡。段祺瑞的讨逆军炮轰紫禁城时，这位“辫帅”连溥仪的面都没见着，就夹着尾巴逃了。
“冯大帅，段祺瑞的人把火车站围了。”张海鹏啐了口血沫子，他的左臂被流弹划了道口子，用撕破的袖子草草缠着，“咱得从水路走。”
冯德麟抓起案几上的白兰地灌了半瓶，玻璃瓶底“咣”地砸在张勋脑袋旁：“老子为这货折了二十八师，现在连奉天都回不去！”酒气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熏得张海鹏眯起眼。窗外突然传来日语喝令声，河野正首带着日本宪兵队挨户搜查。
塘沽码头，咸腥的海风里混着煤烟味。张海鹏盯着“春日丸”货轮甲板上那挺蒙着油布的机枪，喉结动了动。河野正首的皮靴踩在缆绳上吱呀作响：“张旅长，帝国海军可以送你们去大连。”
“啥价码？”张海鹏的拇指无意识地枪柄。三丈外的阴影里，冯德麟正被两个浪人架着，这位曾纵横辽西的悍匪，如今醉得连站都站不稳。
河野掏出一张《顺天时报》，头版是段祺瑞通电全国的照片：“张作霖刚刚宣布支持讨逆军。”他故意用生硬的东北话补充，“您的老兄弟，把您卖了。”
货轮汽笛突然长鸣，盖住了张海鹏的咒骂。浪花拍打堤岸的节奏，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辽河劫船时的情形——那时他带着绺子兄弟跳帮杀人，现在却被日本人当丧家犬收留。
大帅府青砖影壁前，张作霖把玩着冯德麟的将印，对张学良笑道：“小六子，学着点。段芝老（段祺瑞）这招‘驱虎吞狼’，比咱们的迫击炮还利索。”
杨宇霆从电报房匆匆走来，递上密电：“冯德麟部在锦州被缴械，但张海鹏带着五十五旅残部……”
“麻子精着呢。”张作霖突然抄起茶杯砸向影壁，瓷片在“紫气东来”匾额上迸裂，“去！让汤二虎（汤玉麟）在营口堵他！”
院里的海棠树沙沙作响，几片花瓣落在张作霖肩头。张学良注意到，父亲捏着将印的手指关节发白——那上面还沾着冯德麟的血渍。
营口老爷庙的戏台上，关公像的漆皮剥落大半。张海鹏把最后三块大洋拍在神龛前：“二哥，当年桃园结义，您老也是这样被兄弟卖的？”
庙外突然马蹄声急，汤玉麟的骑兵连包围了山门。徐景隆提着机枪冲进来：“旅长！汤玉麟说只要您……”
“交枪？认怂？”张海鹏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过去，“告诉他张大麻子的话——”香灰扬起的烟雾里，他扯开衣襟露出枪伤，“老子宁可跳辽河，也不吃他张雨亭的剩饭！”
后窗突然传来日语口令声。河野正首带着日本浪人破窗而入，三八大盖的刺刀抵住徐景隆后心。张海鹏的独眼（左眼在复辟混战中被弹片所伤）盯着河野：“又是你？”
“帝国领事馆的汽车就在河边。”河野微笑着递过一套和服，“或者，您想试试辽水的冰寒？”
辽河渡口，暮色染红了水面。张海鹏望着对岸奉军的火把，突然想起十年前与张作霖在此歃血为盟。那时他们砍了黑狗头滴血入酒，现在河里漂着的却是二十八师士兵的尸体。
“二爷……”赵万福的侄子（新任副官）捧着被缴械的骑兵刀，刀柄上还缠着冯德麟赏的红绸。
张海鹏抓起和服裹在身上，布料摩擦枪伤的疼痛让他清醒。货轮甲板上，日本兵正用麻绳捆扎缴获的奉天造步枪——那些本可以用来打日本人的枪。
河野在船舷边展开电报：“关东军司令部邀请您旅顺一叙。”浪涛声里，张海鹏的应答被汽笛吞没。对岸奉军阵地上，汤玉麟的骂声随风飘来：“狗汉奸！”
1921年张作霖寿宴，满脸麻子的军官站在角落，腰间佩刀正是当年冯德麟所赠。背面题字“海鹏弟存念”，墨迹被血迹晕开大半。
窗外柳絮纷飞，恍若当年辽河岸边的芦花。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