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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一道斑驳蓝光，罗平安跑跳飞奔，进入山林以后好像变成了灵活的豹子。
郭玉先生保持着低空神行的漂浮姿态，没有全力追赶，只怕腾云法散发出去的灵能潮汐引来僵尸，若是害了罗平安——他良心过不去。
灵素虫分泌出来的荧光粘液是最好的示踪剂，小郭有这个眼力劲——他认得这种灵矿的衍生物，只是这些虫子的体质好像...
——好像太健康？太活跃了？
一片片幽蓝色块时不时冒出些靛青波纹，按照仙元通鉴《博物》的记载，这类灵素虫有明确的社会等级，通常发蓝发青的个体是种群里的虫王，虫群会跟着虫王一起行动，起起伏伏的涟漪波澜，都是虫王在引导飞行线路。偶尔能见到一些金光灿烂的色块，那一类体质极佳的虫王就是扶灵灯的好材料，能活八十多年。
只这一个探灵冰瓶关押的虫子，至少价值七斤的净灵石，这个罗平安哪儿来那么多钱？他是世家子弟么？
这些灵素虫似乎经过特殊训练，本来是勘探灵脉杂技工匠的好伙伴，竟然用来寻找妖道？
郭玉飞到罗平安身侧，已经离开海东村一千六百多米，在盘山小道的树杆上蹲伏——
“——你的灵素虫能听懂人话？它们能追踪妖魔？”
罗平安几乎趴在树上，仔细观察着鸟窝，随口应道。
“这是小刀会送给我的礼物，太乙玄门的战士很热情，他们接到天驰国的委托书，实在没有精力来处理边疆的妖魔——我是专业的恶魔猎人，他们就把平阳战役里经受灵灾历练的预警冰瓶交给我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句句属实。
“太乙玄门竟然有这种本领？”郭玉见到鸟窝里时聚时散的色块，只觉得神奇——
——这些微生物没有颅脑，都是湿生贱种，难道还能听懂人话？明白仙人的心意？
广权仙尊的博物书和环球志也没有讲过这种现象，老祖宗要是知道这玩意能用来追踪妖魔，它的工艺技法绝不会失传...
“这些灵素虫大多是水元灵石伴生的虫子，经过人工挑选培育，你们这些灵能者忙着吐纳入定炼器制药，把它当照明灯使唤，送进守夜安神的护持法器。”罗平安端起鸟窝，嗅了嗅气味，又用舌头去舔舐枯枝败叶，有大杜鹃霸了这个巢，还有不少乌鸦叼来的碎卵石。
“现在的太乙玄门，不是以前的太乙玄门了。”
“你要实在好奇，贪狼星强化了你的求知欲，那么我就长话短说。”
“这些虫子喜欢吃地衣，飞行也不靠翅膀，有光学透镜来仔细观察它的构造，它更像是太岁的亚种，只不过太岁介质藏得更深。”
“它利用自然灵气来飘行，就像修士得到金丹以后，可以祭炼本命法宝腾空飞行。”
“小刀会的战士们要时刻与灵素虫沟通，用神念驱策真元，释放不同级别的灵能来奖励它们，如果这些虫子找到了异鬼，就有地衣吃食，有设计精巧的小型聚灵阵来提供更多的灵气，它们受到食物奖励，受到灵压的刺激，通过人工筛选，学会了主动追踪异鬼的技能。”
郭玉先生瞪大了眼睛，整个人的五官都舒展开——
——他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只要跟在罗平安身边，似乎万事万物都是那么新奇。
“就像驯化狼犬？”
罗平安：“对。”
郭玉先生接着问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舔这个鸟窝？”
“他逃到这里...”罗平安把通灵感应得到的信息全都说出来：“找到这个鸟窝，有雏鸟的血，很新鲜。”
“他需要地肥，灵体很虚弱，咬死了小鸟，吸血以后恢复力气。”
“大鸟飞回来，他占了大鸟的身体，往西南方向飞走了。”
“我们接着追...”
这个凡人武士跃过枝头，爬树跳树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郭玉越看越是好奇，越来越痴迷。
“在山林里飞跑，他好像如履平地。”
“手脚并用攀枝抓树，我的神念竟然跟不上这灵活的肉身？”
罗平安在树冠里穿梭，跑跳的姿态好像野兽，那身蓑衣挂了不少嫩枝，在灵素虫聚集的地方抖起身体，拨开木碎杂叶的姿态，就好像猛虎抖落身上的露水。
这一切看在郭玉先生的眼里，凡人武夫的运动方式好比灵智未开的野人，模仿着各种禽兽的捕猎追踪姿态，轻身技巧变化无穷。
“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郭玉先生内心惊叹着——
——自始至终，罗平安都没有动用任何真元，没有灵气来帮忙。
凡人能做到这种事吗？先天境界？
周皇朝有许多先天境界的武将，得到仙门锻体武艺，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仙人的神念锁定。
“刚才，我跟丢了一阵？”
复杂的环境帮了罗平安一把，他在山地转向改换追踪线路的速度奇快，郭玉感应不到罗平安的灵压，全靠眼力来追踪，自然被树冠遮了视线——可是想要逃脱元婴修士的神念，这对于凡人来说难如登天。
抓紧阔叶杨的嫩枝，罗平安抱住树瘤作缓冲，一下子跳出树丛，滚到祠堂的泥坪里，没有立刻站起，趴到一条尸首旁边，眼前就是土地神的庙宇。
“嗯？他就在这里...”
郭玉已经感应到了微弱的灵压，不过应该不属于谢博丞，不属于那个妖道。
罗平安突然举起手，朝身后呼唤——
“——别跟过来，不要打草惊蛇...”
郭玉先生也只能乖乖听话，他更像是记录者，若是动用真元贸然出手相助，倒破坏了猎人的设计，还会引来更多的鬼怪。
先前他回到海东村，总是小心翼翼低头做真人，跋山涉水低空飘飞，进村以后干脆步行。
在鬼王的地盘潜伏数年之久，神鹿山的夜晚最难熬，元婴修士也要把灵压藏起来。
“好像刚死不久？”罗平安掰开死尸的嘴——
——从咽喉处抓出一只大杜鹃，鸟儿依然挣扎着，还有些神经没有死透。
“妖道先是占了鸟儿的身体，然后一头钻进窍眼，占了这具人身。”
拨开眼皮，再去观察眼睛。
“已经变成异鬼，少说有十天半个月，没有吃到一块人肉，很虚弱。”
“这副肉身走不远，找到土地神的祠堂，躲进庙里了？”
郭玉先生没有出言提醒，他隐隐有些担忧——周遭的灵能潮汐越来越强烈，这个凡人武士还能看清灵体么？肚子里的炖菜消化完了么？
灵素虫在庙宇周边聚集，绕出一道道⑧字轨迹，这是锁定妖邪的信号，罗平安的足趾和手掌都开始发寒发冷——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证明附近确实有鬼怪作祟。
气温在迅速下降，他立刻打开冰瓶，灵素虫也回到了温暖的瓶子里，往冰瓶凹槽嵌进六颗米粒大小的水灵石，照顾好虫子的情绪。
“做得好...做得好...”
罗平安一眼扫过庙宇环境，裙楼就有四层高，主殿起码有六层，看得出来——
——海东地方的乡民很有钱，也愿意为土地神花钱。
他轻轻拍打着冰瓶，抽出桃木兽首拐棍，再往行囊里取出一盏尸油提灯。
幽绿色的灯光照出一个个模糊的虚影，起码有七十来条鬼魂在坪地游荡着。
郭玉离得远，竟没有发现这些灵能微弱的野鬼...
它们实在太虚弱，几乎要魂飞魄散了，本来是僵尸身体里最后一缕残魂，好像三魂七魄丢了个七七八八，剩下一些边角料，修行人也难以感知到如此脆弱的灵体轮廓。
“那又是什么？这凡人武士兜里究竟藏着多少玩把器？能照出这些雀阴吞贼？看见臭肺尸狗？”
它们是“魄”，雀阴、吞贼、臭肺、尸狗说的都是魂魄的魄力。
三魂是人族的根本命数，那么七魄是人族的气运状态，是异鬼消散时留下的灵能残迹，也有土地神的善信来拜菩萨，散发出强烈的欲望，能留下一点点魄力的轮廓。
更多时候，凡俗世界的巫师和游方道士为人们治病，说一个人丢了魂魄，大多都是把魄力丢掉，被什么东西迷住，起夜梦游去找魄。
这些灵能更加微弱，更难以察觉，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很快就能认出来，可是这家伙被人分尸了，只有一两根手指散落在草丛里，自然很难分辨清楚。
罗平安手里的尸油提灯也是尖刀队在战争中创造的探灵道具，它的原料主要来自于战兽，用天魔衍体的脂肪当燃烧物，在各处游荡的残魂碎魄会慢慢聚集过来，立刻现出形体轮廓——异鬼丧失了地肥血肉以后，留下的魂魄依然要执行天魔圣父的命令，要顺着这些油烟完成万物归一的使命。
别小看这种探灵手段，它能照出很多信息...
“三十七，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四，四十五...”
罗平安一个个数过去，分为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些散碎灵体有不同的姿态特征。
除掉一部分祈愿的魄力，这些是乡民留在土地神庙宇中的强烈欲望，还有三十四头异鬼死在祠堂外——它们肉身破碎释放灵体，应该是被一个更厉害的妖魔杀掉了。
从行囊里掏出两张紫符，罗平安咬破手指，用着凡俗巫师的紫电驱邪咒，有[神霄紫府电母娘娘敕令]的灵力护持，掌心带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电网，打散了这些阴魂不散的灵体碎片。
阵阵阴风从庙宇里吹出，揭开大门红幕，吹起裙楼的窗帘，把厢房的老旧床褥都带出来。
罗平安早有应对，妖道找到了一个靠山，躲在土地神的藏身处，指望这土地神能保他的小命——
“——咕噜...”
“——咕噜...”
奇异的水泡声从厅堂里冒出来，气温变得更低了。
罗平安能感觉到，掌指筋肉不自然的内缩，这副肉身要比本尊更敏感，原先那水火不侵的半狼根本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变化——神经粗大，威猛刚强。
从主殿门帘里扑出一条红木杠！罗平安矮身避开，身后的泥坪砸出三四尺宽阔的深坑！
再来举棍迎敌，杂货门面里杀出一条扫帚，发黄发灰的帚条爆炸四射，木屑好像飞刀钉刺！打得罗平安抱起斗笠连连退让——
——大斗笠的竹条碎得干干净净，露出一部分珍珠伞的叶片，他依然不想动用灵能，全靠经验和力气来对付妖魔。
这扫把星是器伥丧神，土地庙里受了香火，草木死物变成精怪。
数十道帚星飞针掠过漆黑的天空，又回到了扫帚丧神光秃秃的木杆子上，变成原形。
罗平安几乎是本能出手，后脑生风感知危机，团身翻转腾空撩棍——
——红木大杠有了生命，长出凶神恶煞的眼耳口鼻，猛朝着罗平安后心冲顶，一时间扑了个空。
兽首拐杖打得杠精开裂，只是轻轻撩一下，打鬼油就开始发挥作用。
郭玉还想去帮忙，见到罗平安这般应对，他有种插不上手的感觉，这个先天武士在面对器伥时不落下风，遭受偷袭也没有负伤。
等一等，他还想攻过去？他要以一敌二么？
杠精跌在庙宇门帘前的台阶，摔了个狗吃屎，满地乱滚要扑灭身上的汹涌灵火，扫帚精一击不中，竟然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它的草条折了十来根，撞上那古怪的斗笠，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
器伥想逃，往门厅里退缩几分，立刻被那种奇异的“咕噜”怪声赶出来...
罗平安取来火油，再去应对帚星散射出来的草条飞针，只一口雄黄酒从提灯的吹火孔吐出去！
“哗啦啦啦！——”
山林里惊走一片食腐飞鸟，焰蛇跟着草条飞针的轨迹走了一路，罗平安的腰肢身体牵带头颅，火焰绕了一个半圆，几乎紧紧锁死了敌人的攻击朝向，烧出一股股灿烂火星。
只交手两个回合，扫把丧神吓得竹竿开裂，慌不择路往厅堂里逃，杠精这才缓过一口气——
——它得重整旗鼓，再与这不长眼的凡人武士好好斗一斗。
郭玉眼前一花，看到罗平安操持兽首拐棍劈开丧神，敲碎木料打裂漆皮，步法进退好像在跳舞。
他终于认清这使唤棍棒的手法，更像是火龙剑术...
不过七个来回，杠精裂成八块木料，叫罗平安敲得粉身碎骨。
从门帘里钻出半截人身，罗平安瞳孔聚焦，踢开杠精丧神的榆木脑袋，佝偻身体丢开斗笠，扯下冒火的蓑衣，一脚踩灭蓑衣草叶的火苗。
“妖魔...”
没有半分迟疑，老罗认得清楚看得明白。
越过门帘往外蛄蛹的东西，不是什么异鬼僵尸——
——尸体抽搐着，口鼻往外涌出粘液，水声就从此而来。
“你...”
低沉兽吼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人族语言。
“噫...噫...”
“饿...”
帘幕后方隐藏的东西，那个巨大的阴影，正是豹龟妖兽的颅脑躯壳。
从门厅破木板的洞眼能看到更多的肢节——
——曾经海东村的土地神，与三圣教互相配合统治地方，挨了小刀会的毒打，逃回神庙祠堂。
上一次郭玉造访，这头老乌龟躲了起来。
这一次只有一个不长眼的先天武士来踢门，它如何能忍受这种屈辱？
吃了太多太多异鬼，没有新鲜的人肉来填肚子，血丹妖魔发疯发狂，要从盘古生命变成天魔傀儡。
龟甲里挤出一颗颗人面肉瘤，都是无辜悲苦的灵魂在血肉中作祟，颅脑两侧冲出六条尖利骨刺。它的舌头紧紧吸住僵尸的半个身体，用这僵尸烂肉的咽喉来说话。
这头怪物起码有三四米高，躯壳瘫在主厅里，从尾巴到头颅是十六米长。
香堂侧厅的角落里，油壶铜嘴冒出一个鬼影——
——谢博丞神色惊慌，没有想到罗平安能追到这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