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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守拙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了然。
“果然……是它……”他低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苍凉，“龙纹现，孽龙醒……劫数……终究还是来了……”
“祖父！”墨青阳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云灼她……今晚到底遭遇了什么？那个畜生……”
“青阳。”墨守拙打断了他，目光沉沉地转向自己的长孙，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沉重，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有些事，不是‘畜生’二字能说清的。有些债，也不是刀剑能斩断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墨云灼颈间的龙纹上，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道纹，不是胎记。”他缓缓摇头，枯槁的手指虚点着那墨青色的狰狞龙形，“它是‘钥痕’。是墨家血脉深处，世代相传的……诅咒。亦是……九江城千年安宁的……枷锁。”
“钥痕？诅咒？枷锁？”墨青阳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祖父的话，如同惊雷，炸开了他认知的边界！那些模糊的传说，此刻被赋予了残酷而真实的重量！
周嬷嬷跪在地上，更是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
墨守拙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往：“九江城下，锁着一条自上古时便存在的孽龙。当年，先祖以莫大牺牲，引三江之水，聚庐山之灵，再辅以……一件镇龙秘宝，才将其封入地渊。而我墨家血脉，便是启动那秘宝、维系那封印的……唯一‘钥匙’。”
“钥匙……”墨青阳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墨云灼颈间那狰狞的龙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
“这‘钥痕’，便是钥匙觉醒的标记。”墨守拙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它平日隐于血脉深处，唯有当封印松动、孽龙气息外泄，或是有强大的外力试图强行唤醒钥匙时，才会显现。”他看向墨云灼红肿的唇瓣和失神的眼眸，眼中痛色一闪而逝，“看来……今夜那‘外力’，不仅强行唤醒了钥痕，更……”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墨青阳的心上！原来那畜生对妹妹的侵犯，竟是为了强行唤醒这该死的“钥匙”？！
“那畜生是谁？！”墨青阳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杀意沸腾，“他是不是就是冲着这‘钥匙’来的？！他是不是想放出孽龙？！”
墨守拙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无形的踪迹：“他是谁……我或许猜到几分。但青阳，现在不是追究他的时候。钥痕己现，孽龙气息外泄己成定局，这只是开始。九江……危矣。”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墨云灼身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云灼她……是这一代血脉中，‘钥痕’觉醒最完整、力量也最契合的‘钥匙’。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劫数。从今夜起，她的安危，便首接系于九江的存亡！”
墨青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感席卷全身！宿命？劫数？难道妹妹生来就注定要成为这该死的“钥匙”，成为别人觊觎的对象，甚至……牺牲品？！
“不！我不管什么宿命劫数！”墨青阳猛地低吼出来，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是我的妹妹！我墨青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更不会让她成为什么牺牲品！那孽龙要醒，我墨家男儿自当顶上去！九江城要护，我墨家也义不容辞！但这代价，绝不能是我妹妹！”他挺首了脊梁，如同守护领地的雄狮，目光灼灼地看向祖父，“祖父，告诉我该怎么做！如何才能护住云灼？如何才能稳住这该死的封印？”
墨守拙看着长孙眼中燃烧的、不惜一切的守护意志，那如同古井般的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他缓缓抬手，枯瘦的指节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枣木拐杖。
“护住她，便是护住钥匙，便是护住九江的第一道防线。”他声音沉凝，“首要之事，便是立刻加强云灼身边的护卫。青阳，从今日起，云灼身边十二时辰不能离人。除了采薇采苓，再调墨影卫暗中守护，非你心腹不得靠近灼华小筑半步。”
墨影卫！墨青阳心头一震。那是墨家最隐秘、也是最强悍的力量，世代守护家主，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轻动。祖父竟要动用墨影卫来守护云灼！可见事态之严重！
“是！孙儿立刻去办！”墨青阳肃然应道。
“其次，”墨守拙的目光再次落回墨云灼颈间的龙纹上，“这‘钥痕’初醒，力量躁动不安，极易被孽龙气息感应牵引。需以秘法暂时安抚，隔绝其与外界的感应。”
他转向跪在地上的周嬷嬷：“阿周。”
“老奴在！”周嬷嬷连忙应声。
“我记得你娘家传下一个安魂定魄的方子，主药是庐山云雾深处的‘忘忧草’、甘棠湖底百年老蚌的‘定魂珠粉’，辅以东林寺后山晨曦采集的‘菩提露’。”墨守拙缓缓道出几味极其罕见、甚至带着玄异色彩的药材，“速去备齐，熬制成膏。以文火慢煨七个时辰，火候不可有半分差错。膏成后，均匀涂抹于‘钥痕’之上，可暂缓其躁动，遮蔽其气息。”
周嬷嬷听得连连点头，这些药材虽然珍稀，但她作为墨家老人，自然知晓其存放之处，也知道这方子的特殊之处。“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准备！定不负老太爷所托！”
“最后，”墨守拙看向墨青阳，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九江将乱，风雨欲来。墨家作为守护者之一，不能再置身事外。青阳，你立刻持我名帖，明日一早，亲自去一趟白鹿洞书院。”
“白鹿洞书院？”墨青阳一愣。
“去找李观澜，白鹿先生。”墨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告诉他，‘青瓷盏裂，龙纹己现，锁江塔影斜’。他……会明白的。墨家需要书院的智慧，九江需要所有守护力量的联合。”
青瓷盏裂？龙纹己现？锁江塔影斜？墨青阳默念着这三句如同谶语般的话，虽然不解其深意，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凶险和紧迫感。“是！孙儿明日一早就去！”
墨守拙交代完毕，仿佛耗尽了力气，身形微微佝偻了一些。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失魂落魄的墨云灼，眼中充满了深沉的痛惜和无奈。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孙女的头，最终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拄着拐杖，转身，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离开了灼华小筑，身影重新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祖父的离去，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墨青阳看着床上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妹妹，再看看跪在地上抹泪的周嬷嬷，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钥痕、孽龙、守护、白鹿洞……这些沉重的字眼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小姐……小姐您说句话啊……您别吓嬷嬷……”周嬷嬷跪行到床边，握着墨云灼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墨云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焦距。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满脸焦急担忧的周嬷嬷，又看向床边脸色铁青、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兄长。
颈间的龙纹依旧传来隐隐的灼痛和悸动，提醒着她那冰冷残酷的“宿命”。玄烬那张俊美而冷酷的脸，他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他强横的掠夺和那句“嫁我，或看九江化为泽国”的威胁……还有地底深处那声撼动灵魂的龙吟……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滚。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但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在她心底深处倔强地燃起。
那是她在柴房窑炉边，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血沫喊出的誓言：
「我要你这块碎瓷……给我一片片、重新长回去！我要你那颗……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心……给我跳起来！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和我一起……锁住那条孽龙！我要这九江城……永世太平！」
这誓言，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除了恐惧和屈辱，似乎还燃起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般的狠绝，以及一丝不甘就此认命的……微弱光亮。
她动了动干裂刺痛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几乎微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入了紧盯着她的墨青阳和周嬷嬷耳中。
“龙……”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锁住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