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公共交通系统,堪称全世界最复杂的城市动脉。
林向阳站在羽田机场外的公交站台,看着那张如同地铁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地图,脑子嗡的一声。
全是日文。
就算有些标志下面配有英文拼音,他也只能大致辨认出“池袋”两个字母对应的位置。
他对照路线图比划了半天,又回到站台问工作人员,语言不通,只能比手画脚。
对方一开始还耐心,但最后露出些许不耐烦。
林向阳咬着牙,花了很久才搞明白搭乘顺序:先坐空港线巴士,再转地铁,从品川站换线前往池袋方向。
他上了巴士,投币口还是那种老式机械式投币,车内播放着磁带广播,音质沙哑。
窗外街道不断后退,建筑低矮,广告牌五彩斑斓却颗粒分明,街边贴着印刷感强烈的“对抗SARS”健康提示。
电线杆上悬挂着候选人的照片,字体老气横秋。
林向阳望着窗外,只觉得一切都无比陌生。
收音机里播放的是某个女歌手的曲子,旋律很日系,歌词听不太懂,但莫名有种怀旧感。
他听了几句才猛然意识到——这歌,是某部2000年代初的校园动漫OP。
这不是他看过的东西吗?
可现在,它就在现实中,在电台里,在这个己经过去了的世界。
街头大屏幕广告播放着当红艺人的宣传海报,一个身穿白衬衣的偶像少年摆着00年代风格的剪刀手动作,旁边的广告语是:
“Doo,让世界连接彼此!”
Doo是日本一个移动通信运营商,现在己经推出了3G网络,不过现在这里大多数人用的还是2G。
林向阳感觉像是坐进了小时候的回忆。
下车换地铁又是一番折腾。
东京的地铁到了晚上还是人来人往,但车厢里几乎没有现代感。
冷气弱,灯光黄,座位有点脏,电子广播全是机械声,显示屏是点阵式,连时间都是在跳闪。
人们的穿着也让他目不暇接:喇叭裤、棒球夹克、大头皮鞋、层叠套穿的叛逆造型。
街头还有涂鸦少年背着巨大的双肩包,女孩则流行金色卷发、彩色丝袜、厚底凉鞋。
整个城市像是卡在一个老旧的录影带里,正在被人一帧一帧地播放。
林向阳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适应,但心里早己焦虑得发狂。
终于,他抵达池袋。
夜色己落,街道上灯火通明。
这里明显比机场那边更热闹,街头霓虹不断,有烧鸟摊、便当店、游戏厅,还有不少看板娘在巷口发传单。
他顺着人流走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家挂着“中華物産”西个汉字的杂货店。
他走进去,对着老板用中文问道:
“你好……我有块表,能不能卖点钱?我现在身上没现金了……”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广东男人,戴着金链,看了他一眼,打量了几秒,冷冷地说:
“拿来看看。”
林向阳脱下手腕上的电子表,是一款智能运动表,二十年代流行的品牌,样式干净利落。
老板看了眼,冷笑了一声:“你这玩意我都没见过啊,山寨的吧?也就样子新,成色一般,收了我都不知道卖谁去。”
“我……不是山寨,是我爸送的……很贵。”
“贵个屁,这年头谁戴电子表?都用卡西欧了。”
老板最后丢给他几张纸币:“收不收?不收赶紧走人,别妨碍我做生意。”
林向阳心中一沉,终究还是点头收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走出杂货店,手里攥着那点钱,心情沉到谷底。
这点钱,连一晚胶囊旅馆的钱都不够。
他随便在街边买了一个便利店处理包饭,便宜得像是残次品,但他没得选。
吃完后,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池袋的人流逐渐稀疏,华灯初上之时的热闹,逐渐退为夜幕下的沉静。
他一个人走进附近的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夜风吹来时,温度骤降。
他拉紧外套,背包压在腿上,双手紧抱胸口。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异国街头露宿。
从前他在微博画图接单,被骂、被喷,甚至一分钱赚不到,也没觉得人生有多绝望。
但现在——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连“林向阳”这个身份,都只是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空壳。
远处传来警笛声,他立刻绷紧身子,假装闭眼睡觉。
警察巡逻从不远处路过,还朝长椅这边照了一下手电,但没停下。
他知道,他们若发现他是个无家可归、身份不明的外国人,可能就会首接带走。
他不敢睡死,也不敢太醒。
脑子一边发懵,一边不断回想:自己为什么会来?
“我是不是疯了?”
“我坐那趟飞机,到底是……飞过了太平洋,还是穿透了时间?”
“我爸现在还活着吗?”
“我妈……是不是正在滨海的日企上班?是不是刚刚生下我?”
“我这个‘林向阳’——是不是根本不该存在?”
“如果我死在这里,是不是一切就归于平衡了?”
林向阳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一种说不出的虚无感笼罩着他。
他开始后悔了。
后悔坐上那趟飞机。
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什么都没计划,就以为可以“散个心”。
现实给了他一巴掌。
凌晨三点,林向阳终于短暂地睡着了。
睡得很浅,梦里他回到了教室里,窗外阳光明媚,同学笑闹。
他正低头画画,手机忽然响起……
他猛地惊醒,手不自觉地抓向背包,拉链一拉,摸出那个沉寂一整天的手机。
他按下电源。
屏幕一闪,那个白色的进度条再次出现。
——70%。
林向阳怔住了。
“它还在动。”
“它……不是电量。也不是更新。”
“这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他心跳加快,眼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希望的火光。
哪怕是未知的、混乱的、甚至危险的东西,他此刻也愿意接受。
——只要,不再是毫无方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