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惨白刺眼,将空气都烤得焦灼。
合金墙壁冰冷坚硬,映照出郑涛如同铁铸般的侧影。
他坐在杨杰对面,隔着一张布满划痕的铁桌,指关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每一次敲击,都像重锤砸在凝固的空气上。
技术主管张工站在角落,脸色灰败,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设备日志,指节捏得发白。
门外隐约传来混乱的余音:
刺耳的警报终于停歇,但急促的脚步声、担架车轮滚动声!
还有压抑的议论声依旧透过厚重的合金门缝渗进来,像背景噪音般提醒着外面发生的灾难。
郑涛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杨杰脸上,试图从那片平静的冰层下挖出一点恐惧或慌乱。
但他失败了。眼前的少年,除了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和泥污!
以及额角渗出的一点细密汗珠(或许是审讯室太闷热),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
那双眼睛深处,没有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在等待一场实验的结果。
“爆炸前三十秒,”郑涛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陈航宇小队执行的模拟指令,是‘蜂群战术’极限微操第七预案!
目标:摧毁敌方移动指挥节点。系统负载峰值达到理论极限的97%。”
他身体微微前倾,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张工喘不过气。
“就在指令执行到最关键节点,需要同时协调七百二十三个微型攻击单元进行矢量变向和能量同步聚焦的瞬间…”
郑涛的手指猛地戳向张工手里的日志报告。
“你画粉笔头指的那个该死的能量节点,监测到一次非指令性的、反向的微小能量脉冲!
峰值强度只有标准值的千分之三!持续时间0.0007秒!”
“然后,就像你那张乌鸦嘴说的一样,”郑涛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整个模拟矩阵的核心谐振腔…卡死了!”
“能量流瞬间淤积、失控!过载保护系统响应慢了0.01秒!”
“轰!!!”
他猛地一拍桌子!合金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现在!陈航宇颅内轻微出血!神经链接过载!躺在医疗舱里!另外三个甲字区学员神经震荡!
那台价值九亿八千万的III型模拟舱核心模组烧了三分之一!维修费用足够武装一个丙字区十年!”
郑涛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杨杰,一字一顿:
“告诉我!杨杰!那千分之三的反向脉冲!那该死的0.0007秒!跟你那截粉笔头!到底!有没有!关系?!”
角落里的张工吓得一哆嗦,报告纸差点脱手。
杨杰迎着郑涛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抬起被汗水浸湿的眼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沾着泥污和干涸血迹的手指,在冰冷的铁桌桌面上,蘸着自己额角的汗水,开始画。
不是公式。是一个极其简化的能量回路示意图。
几条歪扭的线,代表主能量通路。一个点,代表那个冗余节点。
一条小小的反向箭头,代表他“建议”注入的反向脉冲位置。
“III型模拟舱的动态环境矩阵,核心算法基于‘诺依曼-李雅普诺夫’动态稳定框架。”
杨杰的声音在审讯室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完全无视郑涛的暴怒和张工的惊恐。
“这个框架在高频刷新、极限负载下,对特定谐振腔相位偏移的容忍度存在理论缺陷。
你们用的,是第三版修正补丁,但补丁本身在极端并行运算时,会引入一个新的、位于次级能量回路节点C7的微小延迟窗口。”
他用指尖在那个代表冗余节点的点上重重一点。
“这个点,就是那个窗口的物理映射。”
“极限负载下的‘蜂群’指令,七百二十三个单元的同步变向和聚焦,会在节点C7制造一个短暂但强烈的能量涡旋。
这个涡旋,正好撞在那个冗余节点固有的、未被补丁完全消除的0.0003秒相位滞后上。”
“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悬浮车,轮胎上沾了一粒极其微小的、特定谐振频率的砂砾。”
杨杰的手指在代表反向脉冲的小箭头处划过,“这个时候,在特定位置,施加一个特定频率、特定强度的反向扰动——哪怕只有千分之三——”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锐利,首视郑涛。
“不是引爆。是共振。”
“那粒沙砾的振动被瞬间放大亿万倍。”
“它足以让高速旋转的轮胎,”
“崩飞一颗螺丝。”
“然后,连锁反应。”
杨杰收回手,在桌边破旧的作训裤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指。
“卡死的,是模拟矩阵的谐振腔。烧毁的,是过载的保护电路。受伤的,是强行维持神经链接的驾驶员。”
“我的粉笔头,只是指出了那颗螺丝的位置。”
“真正让它崩飞的,是你们自己系统里,那颗没擦干净的砂砾。”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白炽灯管低沉的嗡鸣和郑涛粗重的呼吸声。
张工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滩汗渍勾勒出的简陋示意图,又猛地低头翻看手里密密麻麻!
充满专业术语的设备日志和事故分析初稿…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杨杰描述的那个“次级能量回路节点C7的延迟窗口”、“能量涡旋”、“相位滞后”、“共振放大”……
这些概念,竟然和总部技术组刚刚发来的、高度保密的初步故障分析报告中的核心疑点…惊人地吻合!
只是报告用了十几页晦涩的公式和图表,而眼前这个F级少年,用一滩汗水和几句话,就剥开了最核心的本质!
这怎么可能?!他一个丙字区的垃圾…不!怪物!
郑涛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凝视深渊般的凝重。
他不再看杨杰,而是死死盯着桌面那滩正在缓慢蒸发、边缘模糊的汗渍图。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理论,但他懂战场,懂机械,懂一个微小的失误在极限状态下引发的灾难性后果。
杨杰的解释,冰冷、残酷、逻辑严密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事故的核心!
也揭开了磐石引以为傲的高科技装备下,那层脆弱的外衣。
“呼…”郑涛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
他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整个人像瞬间被抽掉了一部分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审讯室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悄然消散。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带他回去。丙字区。”
李教官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总教官!他…他毁了…”张工急了,指着杨杰。
“毁了什么?”
郑涛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得张工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毁了一个设计有缺陷的谐振腔?毁了一套写入了错误补丁的程序?还是毁了你张工这张毫无用处的老脸?!”
张工脸色煞白,嗫嚅着不敢再言。
“滚出去!”郑涛低喝一声。
李教官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示意杨杰起身。
杨杰默默站起,腿上的伤口因久坐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跟着李教官走向门口。
就在杨杰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冷的合金门把手时,郑涛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杨杰。”
“丙字区的床铺,你继续睡。”
“但磐石训练营所有的训练设施…”
郑涛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合金墙壁,扫过外面那些代表着不同等级权限的庞大建筑群。
“从今天起,”
“对你开放。”
“所有等级。”
杨杰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郑涛,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那弧度冰冷,却带着一种洞穿铁幕的锐利。
“知道了,教官。”
合金门无声滑开,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有些刺眼。杨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审讯室里,只剩下郑涛粗重的呼吸和张工面如死灰的沉默。
郑涛的目光再次落回桌面上那片即将干涸的汗渍图,那简陋的线条!
此刻在他眼中,却比任何一份S级评价报告都更加沉重,也更加…充满颠覆性的力量。
知识…
郑涛捏紧了拳头,指节再次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玩意儿,真他娘的是把双刃剑。
而那个叫杨杰的小子…
他挥起这把剑,似乎根本不在乎会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