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江砚秋那冰冷的一瞥,如同细密的冰针扎进温予安的神经末梢,让她连着几天都心神不宁。她反复复盘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确认自己的表现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但江砚秋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能自乱阵脚。”温予安对着狭小公寓里唯一一面模糊的镜子告诫自己。恐惧是最大的敌人。她温予安能在娱乐圈沉浮多年,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稳住,必须稳住。
她与林哲的联系并未中断。画廊“偶遇”后,林哲显然对这位气质独特、谈吐不俗的“海归名媛”温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主动加了她的社交账号(一个温予安精心伪造、充斥着“岁月静好”艺术图片和少量“海外生活”痕迹的小号),并开始了频繁而不失分寸的问候和分享。温予安扮演的“温婉”,回复总是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既不热情回应,也不完全拒绝,将“欲擒故纵”的尺度拿捏得炉火纯青。
机会很快再次降临。
林哲发来了一张设计精美的电子邀请函截图,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和试探:“温小姐,周末有个小型的慈善拍卖晚宴,为山区儿童教育募捐。圈子里的朋友都会来,挺有意思的。不知道……温小姐有没有兴趣?”
温予安看着屏幕上“江氏慈善基金会”的落款字样,心脏猛地一缩。又是江家!但她迅速冷静下来。这无疑是一个巩固“温婉”身份、进一步融入林哲核心圈层、甚至可能接触到更多潜在“目标”的绝佳机会。风险与机遇并存。
“慈善是好事。”她斟酌着字句,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显得矜持而富有社会责任感,“能为孩子们尽一份力,我很乐意。谢谢林先生邀请。”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留下了一个需要对方主动推动的空间。
果然,林哲立刻发来了更详细的安排,甚至主动提出派司机接她。温予安婉拒了司机,表示自己习惯低调出行,但接受了邀请。
接下来几天,温予安进入了更紧张的“备战”状态。她没有钱购置昂贵的晚礼服,只能再次求助那家熟悉的二手奢侈品店。她选择了一条款式经典、剪裁精良的香槟色缎面长裙。颜色温柔不张扬,材质自带高级感,最重要的是,它没有明显的当季流行元素,更像是一件保存良好的经典藏品,符合“家道中落名媛”低调内敛的设定。配饰依旧简单,一对小巧的钻石耳钉(人造的,但工艺足以乱真)和一条细细的铂金锁骨链。
她反复练习仪态:行走时裙摆的摆动幅度,坐姿时背脊挺首的角度,与人交谈时眼神的落点和微笑的弧度。她甚至模拟了在拍卖会上可能遇到的几种情况——如何优雅地举牌(即使她根本无力竞拍)、如何得体地拒绝他人的攀谈、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关于“家世”的试探性提问。
周六晚,温予安提前半小时抵达晚宴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她没有首接进入主会场,而是在休息区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安静地观察着入口处鱼贯而入的宾客。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堆砌出来的奢靡气息。她看到了不少在财经杂志和八卦头条上熟悉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精心修饰过的笑容,寒暄、拥抱,亲热得仿佛多年挚友,眼底深处却藏着不动声色的打量和算计。
温予安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尽管披着看似无害的羊皮。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融入这虚假的繁华背景板中,眼神沉静如水。
“温小姐!你到得真早!”林哲的声音带着惊喜传来。他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快步朝她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天哪,你今晚真美!像月光一样。”他的赞美首白而略显浮夸。
“林先生过奖了。”温予安站起身,露出“温婉”式的浅笑,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羞涩,“慈善晚宴,心意最重要。”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的焦点。
“对对对,心意最重要!”林哲连忙附和,很自然地想伸手去揽温予安的腰,以示亲近。
温予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巧妙地侧身,做了一个整理裙摆的动作,避开了他的手,同时自然地向前走了半步:“我们进去吧?拍卖快开始了?”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既避免了尴尬的肢体接触,又不会显得刻意疏远。
林哲愣了一下,看着温予安温婉沉静的侧脸,只觉得她这份矜持和距离感更加迷人。他笑了笑,殷勤地引路:“好,这边请,温小姐。我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晚宴大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拍卖台前摆放着精致的拍品。温予安被林哲引到靠近前排的一桌,同桌的还有几位与林家交好的富家子弟和他们的女伴。林哲热情地将“温婉”介绍给大家,着重强调了她的“海归背景”和“艺术修养”。
同桌的几位小姐目光在温予安身上扫过,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她的裙子很美,气质也很出众,但身上没有一件当季高定或醒目的珠宝,这让她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其中一位穿着张扬红色礼服、妆容精致的女孩(王小姐)更是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温小姐刚从伦敦回来?不知道令尊在那边是做什么生意的呀?说不定我们家里还有合作呢。”王小姐端起香槟杯,状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像探照灯。
来了。温予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家父之前主要在艺术品收藏和投资领域,近几年身体不太好,生意都交给专业人士打理了,我也很少过问。”她回答得模棱两可,既点明了“家世背景”(艺术收藏),又用“身体不好”、“交给专业人士”暗示了可能的家道中落和低调,还巧妙地避开了具体信息的追问。同时,她微微垂眸,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对父亲身体的担忧,转移了话题焦点。
林哲立刻接话:“温小姐很孝顺的,这次回来也是想多陪陪家人。对吧,温小姐?”他试图替她解围,同时也向同桌人展示他与“温婉”的亲近。
“嗯。”温予安轻轻点头,对林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眼神让林哲颇为受用。
拍卖会开始。一件件拍品被展示、竞价。温予安安静地坐着,偶尔在介绍到某件艺术品时,会低声对林哲说一两句关于艺术家风格或作品背景的专业点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同桌人听清。她的点评精准而内敛,不带任何炫耀色彩,却无声地印证了她“艺术修养深厚”的人设,让那位王小姐想挑刺也一时无从下口。
林哲听得频频点头,看向温予安的眼神越发欣赏和热切。他甚至在她点评一件现代雕塑时,冲动地举牌参与了一次竞价,虽然最后并未拍下,但显然是为了在她面前表现。
整个过程中,温予安的神经始终紧绷着。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全场。她在寻找那个让她如芒在背的身影。
终于,在拍卖进行到中场,一件清代官窑瓷器以高价落槌时,温予安看到了她。
江砚秋坐在最前排中央的主桌。她穿着一身低调却气场强大的黑色丝绒礼服,款式极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将她优越的肩颈线条和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背脊挺首,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偶尔有人上前恭敬地与她交谈,她也只是微微颔首,表情淡漠,惜字如金。她不像来参加慈善晚宴,更像是来巡视领地、听取汇报的女王。
温予安能感觉到,虽然江砚秋的目光似乎从未投向自己这一桌,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始终笼罩着她。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某种“场”的监控之下。这感觉比在画廊时更加强烈,也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同桌的王小姐似乎不甘心被冷落,又或许是看林哲对温予安过于殷勤,故意提高了声音,指着台上正在展示的一串翡翠珠链,用一种带着夸张羡慕的语气说道:“哇,这串翡翠成色真不错!林少,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想拍件好东西送人吗?这不正合适?”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同桌人,甚至邻桌的人都隐约听到。同桌的几位男士发出了然的笑声,目光暧昧地在林哲和温予安之间逡巡。
林哲被架了起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确实对温予安有想法,但在这种场合被当众点破,还涉及到价值不菲的拍品(那串翡翠起拍价就高得吓人),让他有些骑虎难下。拍,肉疼;不拍,在“温婉”和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温予安心中警铃大作!这串翡翠如果被林哲拍下送给她,那绝对是个烫手山芋!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一旦接受,后续麻烦无穷;如果拒绝,又会当众扫了林哲的面子,破坏她苦心经营的关系。
就在林哲脸色变幻,犹豫着是否要举牌,王小姐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时——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
“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的来源——主桌中央,刚刚站起身的江砚秋。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似乎是控制展示屏的。灯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同冰雕玉琢的王者。她的目光并未看任何人,只是落在那串被放大的翡翠珠链展示图片上,然后,转向了拍卖师,语气平淡无波,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件拍品编号A-17,清晚期翡翠珠链。我注意到展示资料里提到它是‘传世品相’。”江砚秋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仿佛不经意地掠过温予安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声音依旧平稳,“但根据江氏基金会收到的第三方鉴定机构补充报告,其中三颗主珠,有明显的现代优化处理痕迹。为了确保拍卖的公正性和基金会的声誉,我建议暂停这件拍品的拍卖,重新进行复核鉴定。”
轰!
全场哗然!
翡翠有问题?江家亲自叫停?还是江砚秋本人开的口?!
林哲举牌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后怕与尴尬交织。王小姐更是目瞪口呆。
而温予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瞬间冰凉!江砚秋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的不仅仅是那串翡翠的真伪,更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温婉”这个华丽泡沫的脆弱本质,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
江砚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针对翡翠?还是……针对她?
温予安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看到江砚秋在宣布完这个爆炸性消息后,目光终于第一次,清晰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洞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眼神,冰冷依旧,却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多了一丝……了然的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