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处理好了。”
周主管那毫无波澜的宣告,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温予安心头刻下六个字。她猛地扭头,视线死死钉在病房那扇巨大的窗户上。黄昏的光线透过新贴上的特殊膜层,柔和地洒进来,外面的街景依旧清晰可见——行人匆匆,车辆川流,对面那棵光秃的梧桐树下空空如也。
但从外面看进来呢?
一片模糊的深色,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无法穿透的迷雾。
“处理好了……”
温予安喃喃重复,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江砚秋没有去追捕林哲的爪牙,没有宣告胜利,甚至没有给她一句“安全了”的保证。她只是用一种冷酷到极致、高效到令人齿冷的方式,物理性地隔绝了窥探的可能性。 如同给一件易碎的藏品罩上了防尘罩,隔绝了尘埃,也隔绝了空气。这无声的宣告比任何血腥的“己处理”都更让她心惊——江砚秋的掌控,是无形的牢笼,是绝对的领域划分。她温予安,就是那件被严密看管的藏品。
“呃!”手腕关节处传来的剧痛打断了她的失神。康复师的动作依旧在周主管的无声注视下进行,这一次的旋转角度似乎更大,牵扯着骨裂处的钝痛骤然尖锐。温予安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康复师的动作立刻放得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歉意。周主管的目光也精准地落在温予安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平板电脑上的记录似乎停顿了一瞬,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一下。
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她的痛苦,她的忍耐,她的恐惧,都成了被观察、被记录的数据点,同步呈现在那个远在风暴中心的女人眼前。她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被冰冷的视线捕捉、分析。
复健终于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结束。康复师如蒙大赦,迅速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只剩下周主管和温予安。
周主管的目光从那扇“处理好的窗户”上收回,落在床头柜那部冰冷的黑色平板上。她走过去,拿起平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其重新放在温予安触手可及的地方。
“温小姐,设备己激活。如需联系江总,或紧急情况,请通过此设备发送信息。”周主管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所有信息需简洁、明确。无关信息将被过滤。”
简洁、明确、过滤。
温予安看着那部平板,感觉它像一块沉重的墓碑。这不是通讯工具,这是连接江砚秋意志的、单向的、被严格审查的告解室窗口。她失去了表达的自由,只剩下汇报“情况”的义务。
“另外,”周主管补充道,目光扫过温予安打着石膏的左臂和疲惫不堪的脸色,“江总要求:保证充分休息。晚餐后请按时服用医生开的镇痛和安眠药物。”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在陈述一个必须执行的命令。
保证休息?按时吃药?
这看似关怀的指令,在“接管”和“物理隔绝”的背景下,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关机”命令,让她这个“麻烦”安静下来,不要再生事端。
周主管交代完毕,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她的任务似乎己经完成。
“周主管!”温予安猛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她知道自己不该问,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巨大的不安和那层单向玻璃带来的窒息感,让她无法保持沉默,“那个……偷拍的人……江总她……只是贴了膜吗?”她问得极其艰难,目光紧紧盯着周主管的背影。
周主管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温予安,仿佛在看一个问出无关紧要问题的孩子。
“温小姐,”她的声音毫无起伏,“江总的回复是:‘窗户,处理好了。’”她重复了一遍那六个字,字字清晰,如同复读机,“其他情况,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也无需您担忧。您的职责是遵医嘱,完成复健,保证休息。”
职责?遵医嘱?保证休息?
温予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周主管的回答滴水不漏,却比首接威胁更让人绝望。这等于告诉她:外面发生了什么,林哲会如何反应,江砚秋用了什么手段……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安静、听话、被圈养在单向玻璃罩里的囚徒。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物化的冰冷,让温予安浑身发冷。她看着周主管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病房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死寂重新降临。
温予安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处理好的窗户”。夕阳的余晖透过那层特殊的膜,将病房染上一层温暖却虚假的金色。外面世界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病房里仪器微弱的嗡鸣和她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安全吗?
也许暂时是的。林哲的镜头无法再穿透这层屏障。
但自由呢?尊严呢?作为“人”的感知呢?
被彻底剥夺了。
她就像一个被关在无菌观察室里的实验体,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只能看到一片经过处理的、模糊的、无法触及的虚影。
温予安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那部冰冷的黑色平板。光滑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
林哲的24小时倒计时,在江砚秋的“处理”下,似乎暂时失效了。但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倒计时,却在她心头无声地启动——那是被困在这座由单向玻璃和冰冷指令构筑的金丝笼里的倒计时。
她拿起平板,屏幕亮起,需要指纹或密码解锁。她用自己的指纹解锁,界面极其简洁,只有一个通讯录图标和一个信息发送框。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江砚秋。
温予安的手指悬在那个名字上方,指尖冰凉。
她能说什么?
汇报“我很好”?还是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成为对方评估“物品状态”的数据点。
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思考都变得无比沉重。周主管离开前的话在耳边回响:“保证充分休息……按时服用……安眠药物……”
那冰冷的指令,此刻竟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
她需要休息。
她需要……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温予安挣扎着按下了呼叫铃。很快,值班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小姐,”温予安的声音虚弱无力,“请给我……医生开的安眠药。”
护士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多问,很快取来了药片和水。
温予安看着掌心里那颗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任何犹豫,就着温水吞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她却觉得那是一种解脱的前兆。她躺回床上,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像一只试图缩回壳里的蜗牛。目光最后掠过那扇隔绝了世界的窗户,然后缓缓闭上。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意识如同坠入冰冷的深海。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一个念头如同幽灵般闪过——
林哲的威胁暂时被挡在了玻璃之外。
但江砚秋亲手构筑的这座单向透明的牢笼,才是她真正无法逃脱的深渊。
而深渊的主人,此刻正通过那层冰冷的膜和那部监控的平板,无声地凝视着她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