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效止痛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尖锐的痛楚,将温予安拖入一片麻木的、光怪陆离的昏沉。
意识浮浮沉沉。黑暗中,反复闪现的,不是片场滚烫的炭块,也不是手臂撕裂般的剧痛,而是那只死死按在她肩胛骨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清晰颤抖的、冰冷的手!是江砚秋在黑暗中瞬间绷紧如刀锋的下颌线!是她如同被灼伤般仓皇抽离、甚至带着一丝狼狈逃离的背影!
那句在剧痛深渊中泣血般喊出的“江砚秋”,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她的意识里,带来比伤口更深的羞耻和恐慌。
她竟然……向魔鬼求救了?
而魔鬼……似乎也被那声呼唤烫伤了指尖?
荒谬!耻辱!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诡异的悸动,搅得她心神不宁。
再次醒来时,窗外己是天光大亮。病房里弥漫着温暖的阳光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身体的疼痛被药物压制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但精神上的震荡却余波未平。
病房里很安静。没有江砚秋的身影。只有一位穿着熨帖制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到她醒来,立刻露出职业化的温和微笑。
“温小姐,您醒了。感觉好些了吗?我是江总为您安排的护理主管,姓周。”周主管声音轻柔,动作却利落,“江总吩咐,您需要静养。有任何不适请随时告诉我。”
温予安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在病房里搜寻。起居室区域空空如也,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见了。
“江总……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江总凌晨有紧急跨国会议,己经回公司处理了。”周主管回答得滴水不漏,随即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她离开前特意交代,让您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胡思乱想?
温予安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江砚秋是在警告她吗?警告她忘记昨夜那失控的呼唤,忘记那只失控颤抖的手,忘记她狼狈的逃离?
她垂下眼睑,小口啜饮着温水,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但那画面和触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上午,病房里陆续来了几位医生和专家,都是周主管安排的。他们动作专业而轻柔,重新检查了温予安的骨裂和烫伤,更换了纱布和药膏。他们的态度恭敬而谨慎,言语间对“江总”的关切交代心领神会,看向温予安的眼神也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探究和敬畏。
“温小姐恢复得很好,骨裂位置稳定,烫伤也没有感染迹象。江总请放心。”为首的专家对着周主管汇报,仿佛温予安本人并不存在。
温予安沉默地听着。她像一个被精心修复的、属于江砚秋的物品,享受着顶级的“保养”,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发言权。这感觉,比疼痛更让她窒息。
午后,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陈秘书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温小姐。”陈秘书放下保温桶,态度依旧恭敬,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一丝极淡的担忧?“江总让我给您送些清粥小菜。她……还在开会。”
温予安看着那个保温桶,没说话。
陈秘书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温予安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被纱布包裹的小腿上,低声道:“江总……她昨晚没怎么休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透露一个不该说的秘密,“处理完您这边的事,又连夜看了几个紧急方案……脸色不太好。”
温予安的心猛地一跳!没休息?连夜工作?脸色不好?
是因为……守着她处理伤势?还是因为……被她那声失控的呼唤搅乱了心神?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不受控制地在心底疯长。她强迫自己压下,声音平板:“麻烦陈秘了。”
陈秘书点点头,没再多言,退了出去。
病房里再次剩下温予安和周主管。她看着那保温桶,胃里却毫无食欲。江砚秋的影子如同幽灵,无处不在。她的宣告,她的失控,她的仓皇,她的疲惫……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较轻的右手,拿起旁边周主管准备好的平板电脑,指尖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她不敢去看新闻,不敢去看热搜,生怕看到铺天盖地关于她“赝品影后”和“江总助理”的嘲讽,更怕看到关于昨晚片场意外的、可能将她再次推向风口浪尖的报道。
然而,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却突兀地跳了出来:
[陌生号码]:温予安,你真是好手段!攀上江砚秋这棵大树了?装可怜博同情?昨天片场的事,是你自导自演的吧?贱人!你以为这样就能翻身?等着!林家不会放过你的!——林哲
尖锐的、充满恶毒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破了病房里虚假的平静!
温予安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林哲!他果然不肯罢休!他甚至把片场的意外都扭曲成她的“苦肉计”!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刚刚因为江砚秋那点异常而泛起的涟漪,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她捏紧了平板边缘,指节泛白。屈辱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是啊,她算什么?不过是江砚秋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物,一个顶着“江太太”名头的耻辱标记!林哲的报复,媒体的窥伺,债主的追逼……江砚秋能挡得了一时,能挡得了一世吗?她昨夜那点可笑的依赖和悸动,在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多么愚蠢!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气息瞬间席卷进来!
江砚秋站在门口。
她似乎刚从一场冗长而激烈的会议中抽身,身上依旧是那套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套裙,只是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解开了,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未消的戾气。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但额角有几缕碎发垂落,破坏了那份极致的冰冷完美,反而增添了几分锐利逼人的攻击性。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病床上脸色惨白、捏着平板微微颤抖的温予安,以及她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和屈辱。
“谁惹你了?”江砚秋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刚从战场归来的硝烟味,迈步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带着压迫感。
温予安下意识地想藏起平板,但己经来不及了。江砚秋的目光锐利如刀,己经扫到了屏幕上那条刺目的短信内容。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周主管立刻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江砚秋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予安,又瞥了一眼平板屏幕上林哲那条充满恶毒的短信。她冰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又极其危险的弧度。
“林哲?”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毒针,“看来林家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她伸出手,不是去拿平板,而是两根冰冷的手指,极其强势地捏住了温予安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迎视自己那双翻涌着冰冷风暴的眼眸!
“怕了?”江砚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手指的力道不容抗拒,“还是……后悔签了那份契约,觉得跟着我,麻烦更多?”
温予安被迫仰着头,下巴被捏得生疼。她看着江砚秋眼中那冰冷的怒意和未消的戾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疲惫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惊心动魄的脸,昨夜那只失控颤抖的手和仓皇逃离的背影,与眼前这个强势捏着她下巴宣告“麻烦”的女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割裂感!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温予安的理智!她猛地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下巴上的钳制,声音带着哭腔和破罐破摔的尖锐:
“是!我是怕!我是后悔!跟着你,除了被当众羞辱,被当成物品宣告所有权,还要承受林家无休止的报复!江砚秋,你到底想怎么样?!把我捡回来,就是为了看我在你的羽翼下,被他们一口口撕碎吗?!”
这近乎失控的质问,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
江砚秋捏着她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眼底的风暴瞬间变得狂暴!她猛地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温予安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偏执:
“撕碎?”她冰冷的眼眸死死锁住温予安惊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能撕碎你的——”
她的目光扫过温予安打着石膏的手臂和包扎的伤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最后定格在她惊惶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
“——只有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砚秋猛地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转身,带着一身未消的怒意和冰冷的风暴,大步离开了病房!门被用力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病房里,死寂无声。
温予安瘫在病床上,大口喘息,下巴被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江砚秋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
“能撕碎你的——只有我!”
冰冷,偏执,疯狂!
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独占宣告!
她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病房门,看着空气中仿佛残留的冰冷怒意,昨夜黑暗中那只颤抖的手和此刻这狂暴的宣告,如同冰与火的烙印,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那道冰封之墙的裂缝下,汹涌而出的,不再是暗流。
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