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气氛便一日浓过一日。
石谦带着翠儿,裹紧了厚实的冬衣,汇入了东西集市采买年货的人潮中。
这个时代,绚烂的烟花和精巧的爆竹尚未出现。
民间驱邪避祟,尤其在临安这样的县城,最普遍的方式是“爆竹”。
石谦和翠儿穿梭在摊位间,精心挑选着年货:烧鸡、炖鱼、各色干果蜜饯。
此外,也少不了米面粮油等日常所需。年货置办得满满当当,两人提着大包小裹回到了柳叶巷的小院。
天气己入深冬,寒意刺骨,倒成了天然的保鲜库。
买回来的烧鸡、炖鱼等熟食,只需用干净的纱布罩子盖好,防止被野猫和老鼠偷食就行,无需过多担心腐坏。
从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三十,天空断断续续飘了几场雪。
雪片不大,却绵密,一层层覆盖下来,将小院和巷子装点得一片素裹银妆。
石谦拿起扫帚,将院门前和院内小径上的积雪仔细清扫干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翠儿则从柴房里抱来一捆早就准备好的干柴,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堆好。这是翠儿从逐渐熟络起来的街坊大娘那里学来的习俗——燃庭燎。
夜晚来临,寒气更重。
石谦用火折子点燃了柴堆。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升起,噼啪作响,驱散了院中的黑暗与寒意,带来融融暖意。
翠儿将家中一些无用的旧物,如破旧的草席、磨损严重的扫帚头等,小心地投入火中。火焰吞噬着旧物,象征着送走过去一年的晦气和不顺。
接着,翠儿又将几段特意留好的、粗壮的青竹投入火中。竹节在烈火炙烤下,发出“噼啪!砰!”的爆裂巨响,清脆响亮,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得很远。
火光映照着翠儿专注而虔诚的脸庞,也映照着石谦温和的侧脸。
几个月下来,邻居们见他们安然无恙,那“鬼宅”的传言渐渐淡去。开始有街坊主动打招呼,甚至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会来找翠儿说话,分享些针线女红的心得或街巷间的趣闻。
石谦对此乐见其成,翠儿能多些朋友总是好的。
庭燎燃尽,只留下一堆红彤彤的余烬,散发着持续的热量。
两人回到温暖的大堂。桌上早己摆好了丰盛的年夜饭:热气腾腾的炖鱼、香气西溢的烧鸡、翠儿亲手炒的时蔬、腌制的腊味、各色干果点心……还有一壶温好的米酒和一壶清茶。
烛台上的蜡烛摇曳着昏黄温暖的光,将不大的厅堂映照得温馨而喜庆。
石谦和翠儿相对而坐。没有繁复的礼数,只有家人般的随意与温暖。两人一边品尝着美味的菜肴,一边轻声交谈。
翠儿说起街坊姑娘们教她的新绣样,说起集市上的新鲜见闻,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石谦则分享着在茶楼听来的趣事,偶尔点评几句菜肴的味道。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过往,只谈论着眼前这安稳日子里的点滴快乐和期许。
米酒的微醺和清茶的甘醇交织,伴随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远处人家也在燃竹),时间在温馨的氛围中悄然流淌。
不知不觉,院门外远远传来了子时的梆子声——新旧交替的时刻到了!
两人收拾好碗筷,并未立刻回房。翠儿披上那件石谦特意为她买的、厚实又鲜艳的红色披肩,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影灯。
这影灯虽非年节习俗,却是石谦觉得新奇有趣而买下的。
他不仅在院中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了几个用红纸精心糊成的简易灯楼,更在院门外也挂了一对,红彤彤的光晕在雪夜里格外醒目温暖。
雪,又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没有风,雪花如同轻盈的羽毛,静静地从深邃的夜空中洒下。
院子里,红纸灯楼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映照着飞舞的雪花。翠儿提着那盏光影摇曳的影灯,站在院中,仰头望着漫天飞雪。
暖红的光影投射在她仰起的脸上,忽明忽暗,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年、对未来的憧憬和宁静的欢喜。
石谦看着雪中的少女和温暖的光影,心中一片柔软。他童心忽起,蹲下身,开始用手拢起地上干净的积雪,认真地堆起了雪人。
橘红温暖的光,映照着憨态可掬的雪人,更添几分童趣。寂静的雪夜里,院落中不时传出少女的笑声和石谦偶尔低沉的回应,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首到丑时的梆子声再次响起,夜深露重,寒意愈深,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石谦从袖中摸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色小布包,塞到翠儿手里:“压胜钱,拿着,讨个吉利,岁岁平安。”
翠儿接过那带着石谦掌心温度的红包,紧紧攥在手心,心中暖意融融。
“谢谢石大哥!愿石大哥也岁岁平安,万事顺意!”
互道了新年祝福,两人各自回房。院子里,红纸灯楼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无声地守护着这雪夜中的宁静小院。
唯有那个立在雪中的雪人,手臂上挂着的橘红色小灯楼,烛火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将雪人的影子投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温暖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那灯楼中的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丝橘红的光晕悄然熄灭,融入了无边的雪夜。
小小的院落彻底安静下来,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与飘飞的雪花之中,只剩下屋内均匀的呼吸声,宣告着新一年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