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本王的‘试菜官’。”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冯书晗摇摇欲坠的世界。
翊王。萧砚之。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疯狂炸响!
原主记忆里那供奉在暗格中的秘藏画轴,那年轻却己威震北境、被先帝亲封的七皇子,那张与眼前之人完美重叠的、冷峻如冰雕玉琢的脸!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血液仿佛瞬间冻僵,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眼前那张在昏黄宫灯下明明灭灭的、带着冰冷疤痕的脸,不再是那个神秘的“萧先生”,而是代表着大昭国最顶尖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铁血亲王!
是能轻易决定冯家、决定她生死的绝对主宰!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救她?!
那碗甜粥…那仙鹤徽记…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布局?!
“试菜官”…那是什么?是另一种更精致的、缓慢折磨她的方式吗?!
车厢内温暖如春,名贵的熏香和柔软的熊皮包裹着她,却比外面的风雪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蜷缩在角落的皮毛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右肩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在这灭顶的恐惧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萧砚之端坐在矮榻之上,深蓝色的粗布棉袍与这奢华温暖的车厢格格不入,却丝毫不减他通身沉淀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却点不亮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看着冯书晗那瞬间惨白如纸、写满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看着她如同受惊幼兽般剧烈颤抖的身体,薄唇边那道浅淡的疤痕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嘲讽。
他并未等待她的回答。
仿佛她的选择早己注定,如同棋盘上被锁定的一子。
“看来你选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如同宣判。
冯书晗猛地一颤!她根本没选!她甚至无法思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所有的意识!
萧砚之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她裹着那件深色大氅、瑟瑟发抖的狼狈模样,如同看着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
“长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车厢壁。
车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瞬间涌入,又被迅速隔绝。
侍卫长风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垂首恭立:“主子。”
“回京。”萧砚之只吐出两个字,简洁冰冷,不容置疑。
“是!”长风应声,车门迅速关闭。
下一秒,车身微微一震!
两匹神骏的漆黑骏马发出低沉的嘶鸣,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嘎吱”声。
马车平稳而迅捷地驶离了驿站,驶离了那片绝望的流放之地,朝着权力与风暴的核心——京城,疾驰而去。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温暖和寂静。
只有车轮碾过冰雪的声响,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冯书晗紧绷的神经上。
她依旧蜷缩在角落,裹着那件冰冷的大氅,像一只被强行塞进金丝笼的野雀。
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和喉咙的灼烧感。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翊王萧砚之…“试菜官”…京城…每一个词都像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她彻底吞噬。
萧砚之不再看她。
他微微阖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仿佛在闭目养神。
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铺着深色锦缎的矮榻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那节奏沉稳而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时间在车轮的碾压声中缓慢流逝。
温暖的车厢,柔软的皮毛,都无法驱散冯书晗心底的寒意。
她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从灭顶的恐惧中剥离出一丝理智。
试菜官…试菜官…
字面意思…是为他品尝食物?
为什么是她?因为她那点粗陋的厨艺?
还是…因为她是冯家的女儿?因为那碗带着仙鹤徽记的甜粥?!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难道…翊王萧砚之,与那玄衣蟒纹的大人物…并非一路?!
甚至…是敌对?!
他混入流放队伍,救下她这个“碍眼”的冯家女,是为了…查案?!为了她父亲那桩说不清的贪墨案?!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激灵!
心脏狂跳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试菜官”的身份,或许…或许不全是死路?!
或许…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真相、甚至为冯家翻案的途径?!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冰原上挣扎着燃起。
但这希望是如此渺茫,如此脆弱,随时可能被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碾碎。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目光如同受惊的鹿,飞快地瞥向矮榻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那道嘴角的疤痕在光影下显得更加冷冽。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深蓝棉袍,与这奢华的马车格格不入,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仿佛他无论身处何地,都是绝对的中心。
就在这时!
冯书晗的胃袋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
那熟悉的、尖锐的空虚感和灼烧感再次凶猛地袭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那碗甜粥的能量早己耗尽,刚才在杂物棚的搏斗和惊吓更是彻底透支了她。
饥饿如同疯狂的野兽,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理智!
“咕噜噜…”一声响亮到无法掩饰的腹鸣,在寂静温暖的车厢内骤然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冯书晗瞬间羞耻得无地自容!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丢人的声音压回去!
脸颊因为极度的窘迫而滚烫!她竟然…竟然在翊王萧砚之面前…发出这种声音!
矮榻上,萧砚之敲击扶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墨瞳,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蜷缩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大氅里的冯书晗。
冰冷的目光在她因窘迫而泛红的耳廓和剧烈起伏的胸口停留了一瞬。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车轮碾过冰雪的单调声响。
萧砚之的目光淡漠地移开,仿佛那声腹鸣只是微不足道的杂音。他并未开口,只是随意地、用指尖敲了敲矮榻旁边一个固定在车厢壁上的、同样包覆着深色锦缎的小暗格。
“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一股极其霸道、温暖、带着大地气息的焦糖般甜香,如同挣脱束缚的精灵,瞬间弥漫了整个温暖的车厢!
那香气纯粹、原始、带着火焰烘烤后的独特烙印,瞬间压过了名贵的熏香!
是烤红薯的香气!而且是烤得恰到好处、糖分完全析出、表皮焦脆、内里软糯流蜜的完美状态!
冯书晗的呼吸瞬间停滞!胃袋如同被那只无形的大手再次狠狠攥紧!口水疯狂分泌!
身体的本能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饥饿!极致的饥饿!这香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更加!仿佛带着某种魔性的召唤!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个打开的暗格上!
昏黄的灯光下,暗格里赫然躺着两个用干净油纸包裹着的、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个头,表皮烤得焦黑微裂,丝丝缕缕的白气裹挟着无法抗拒的甜香,袅袅娜娜地飘散出来!
萧砚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捻起其中一个烤红薯。滚烫的温度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慢条斯理地剥开焦黑微裂的表皮。
“滋啦…”
焦脆的红薯皮被剥开,露出了里面金黄流蜜、软糯的薯肉!更加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甜香瞬间爆发!
那色泽,那质地,在灯光下闪烁着如同琥珀般的光泽!
冯书晗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眼睛死死盯着那剥开的红薯,胃袋疯狂地叫嚣!理智在香气的狂轰滥炸下摇摇欲坠!她知道这是试探!是另一个陷阱!
就像之前的饼屑!但她控制不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萧砚之似乎并未在意她的挣扎。
他慢条斯理地掰下一小块金黄流蜜的薯肉。
那薯肉软糯得几乎要流淌下来,散发着致命的热气和甜香。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冯书晗瞳孔骤然收缩的动作!
他并未自己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施舍般按到她唇边。
他那骨节分明、沾着一点红薯蜜糖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姿态,将那一小块滚烫的红薯肉,轻轻一弹——
“啪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车轮声掩盖的声响。
那块金黄的、流着蜜糖的、散发着天堂般香气的烤红薯肉,如同被丢弃的垃圾,精准地掉落在冯书晗脚边的、那片雪白柔软的名贵熊皮地毯上!
滚烫的薯肉在雪白的皮毛上留下一点微黄的油渍和糖印。
的甜香与皮毛的温润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却又无比强烈的刺激!
冯书晗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那块掉落的红薯上!钉在那雪白皮毛上刺眼的污渍上!
饥饿如同疯狂的海啸,彻底冲垮了她最后的堤坝!
屈辱、愤怒、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天堂般香气的食物彻底碾碎!
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像一只被饥饿彻底支配的野兽,猛地扑了过去!
顾不上右肩撕裂般的剧痛,顾不上什么仪态尊严,更顾不上那是不是陷阱!
她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起那块沾着几根雪白熊毛、还带着滚烫余温的烤红薯肉,看也不看上面是否沾染了灰尘,毫不犹豫地、近乎疯狂地塞进了自己干裂的嘴里!
“唔…!”滚烫!极致的滚烫瞬间席卷了口腔和舌面!
带来一阵刺痛般的!紧随其后的,是爆炸般的、纯粹的、如同阳光雨露和火焰淬炼后的极致甘甜!
软糯!
入口即化!
带着焦脆表皮的独特焦香和一点属于皮毛的微不可察的腥气!
那绵密温润的口感,像最原始的抚慰,瞬间熨帖了被饥饿折磨得麻木的味蕾和濒临崩溃的神经!
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伴随着灼痛和屈辱,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她闭着眼,贪婪地、近乎野蛮地咀嚼着,吞咽着。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口中的甜腻,滑过冰冷的脸颊。
她像一只终于抢到食物的野狗,在华丽的金丝笼里,为了活下去,啃食着主人丢弃的残渣。
车厢内,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吞咽声。
以及…那依旧沉稳的、如同背景音般的车轮碾压冰雪的声响。
萧砚之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在雪白名贵的熊皮地毯上,像最卑微的乞食者一样,狼吞虎咽着他丢弃的那一小块红薯。
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映着昏黄的灯光,也映着那蜷缩在角落、为了一口食物彻底抛弃尊严的狼狈身影。
没有怜悯,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缓缓地、将手中剥开的那整个烤红薯,递到唇边,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口。
动作从容,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
雪白的熊皮地毯上,那块沾着油渍糖印和几根白毛的地方,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深深地烙在了冯书晗的眼底,也烙在了这趟驶向未知命运的旅程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