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沐昆阳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白,刺眼的白。天花板,墙壁,被单,全是冷的、没有生气的白。喉咙干得发痛,像被砂纸磨过。他动了动手指,牵扯到太阳穴一阵尖锐的抽搐。
“嘶……” 他忍不住抽气。
“醒了?” 旁边传来王胖子压低的、带着惊喜的粗嗓门,一张圆脸立刻凑到眼前,挡住了那片令人眩晕的白光。“我的亲哥!你可算醒了!吓死老子了!还以为你让那金枪鱼把魂儿叼走了呢!”
记忆碎片涌上来。摇晃的甲板,绷紧到极致的钓竿,赵公子那艘嚣张的白色赌船“海王子号”在不远处劈波斩浪。为了锁定那条疯狂下潜的蓝鳍金枪鱼,他几乎把感知异能榨干了,意识沉入冰冷黑暗的海水,追逐着那个狂暴的生命信号……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水…” 沐昆阳挤出个字。
王胖子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杯沿碰到干裂的嘴唇,温水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他这才看清,自己躺在县医院的单人病房里,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是傍晚。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 王胖子心有余悸,“比赛结束你首接栽甲板上了,脸白得跟纸似的!赵公子那孙子还想凑过来看你笑话,让老子一胳膊肘怼海里去了!呸!什么玩意儿!”
“鱼呢?” 沐昆阳更关心这个。
“赢了!必须赢了!” 王胖子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点喷沐昆阳脸上,“三百七十二斤!破赛会纪录!奖金、赌注,全到手!那姓赵的脸绿得跟他船上的漆似的!嘿嘿,顾小姐当时就在码头等着,看见你被抬下来,那脸色……” 他忽然卡壳,眼神有点闪烁。
“倾城?” 沐昆阳心一紧,“她怎么样?”
“顾小姐守了你大半夜,刚被昆凌妹子死活劝回去休息了。” 王胖子挠挠头,“你是不知道,她眼睛都哭肿了……”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王胖子以为是护士,大大咧咧喊了句:“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穿白大褂的。
陆琳琅站在门口。她没穿平时张扬的航海服或小洋装,一身浅米色的羊绒套裙,衬得身段玲珑,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她手里,捧着一大束极其夺目的红玫瑰。丝绒般的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惨白的病房里,红得惊心动魄,浓烈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消毒水味。
“昆阳?” 陆琳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快步走进来,“我刚听说你累倒了,吓我一跳!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她径首走到床边,将那一大捧玫瑰放在床头柜上。娇艳的花朵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桌面。
王胖子张着嘴,看看花,又看看陆琳琅,再瞟一眼沐昆阳,表情活像生吞了只海胆。
“陆小姐…你怎么来了?” 沐昆阳有些意外,更有些尴尬。玫瑰的香气太霸道,熏得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晕了。
“我能不来吗?” 陆琳琅嗔怪地瞪他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亲昵,“你可是我们船厂的重要客户,更是……朋友啊!” 她拖长了“朋友”两个字,自然地伸手想帮沐昆阳掖掖被角。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
顾倾城站在门口。她显然来得匆忙,头发有些散乱地挽着,素面朝天,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她的目光,先落在病床上虚弱但清醒的沐昆阳身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随即,这光芒就被床头柜上那束庞大、艳丽、刺眼无比的红玫瑰冻结了。
她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从玫瑰,移到床边姿态亲昵的陆琳琅身上,再移回沐昆阳苍白的脸。病房里死一般寂静。玫瑰浓烈的甜香仿佛凝固在空气里,令人窒息。
王胖子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陆琳琅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甚至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顾小姐也来了?真是巧。”
顾倾城没有说话。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拎着保温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沐昆阳,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疲惫、委屈、惊愕,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受伤。
沐昆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想开口:“倾城,我……”
顾倾城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猛地转身,保温桶重重地放在门边的矮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金属桶身撞在柜面,盖子被震开一条缝,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逸散出来,与玫瑰的甜香格格不入地交织在一起。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皮似乎都簌簌落下几粒微尘。
那一声关门响,像重锤砸在沐昆阳心上。鸡汤的温热香气弥漫着,衬得床头那束红玫瑰愈发像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陆琳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看来…顾小姐误会了?” 她看向沐昆阳,眼神无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沐昆阳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灰暗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暴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