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未散尽的湿气,像是某种无法驱逐的腐朽味。
桑枝坐在城市图书馆三楼的旧阅览区,翻看着一份七年前事故调查的底稿复印件,纸页泛黄,边角发卷。
这份资料,是她托人从一个即将被清理的司法档案中心调出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技术说明栏:
> 【音频编号:JY-0731-β】
来源记录:警方后期技术整理——由“昀声数据清洗实验室”参与剪辑优化。
昀声。
一个七年前名不见经传,如今却悄然掌握大量司法声纹鉴定资源的民间实验室。
她用指尖轻轻划过这个名字,眉头缓缓蹙起。
当年警方的原始录音之所以“失真”,是因为提交了经二次剪辑后的版本。而原始文件是否完整,是否存档,是否可追踪?
要查。必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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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她驱车前往昀声数据实验室旧址。
这是一幢偏僻的旧楼,二层窗户玻璃蒙灰,楼下洗衣铺外摆着斑驳的盆子,居民楼内还挂着老式木门,电线如藤缠绕。
她登上三楼,一块己经掉漆的门牌上写着“昀声·私人数据工作坊”。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扑面而来一股潮湿气味。
昏黄的灯泡晃晃悠悠地亮着,屋内堆满了报废设备和老旧电脑。
“谁?”角落里传来一声咳嗽。
她看过去。
是一个戴着圆眼镜、背驼微佝偻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穿着皱巴巴的工装裤,仿佛一只落魄的程序猿。
“你是……这儿的负责人?”她问。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微敛,声音带着沙哑的谨慎:“你是谁,找昀声做什么?”
她不慌:“我叫林岚,我来查一段音频。编号JY-0731-β,七年前由你们剪辑的。”
男人一听,神色一僵,手指顿住。
沉默片刻,他冷笑:“七年了,那时候谁还保留得住原始音频?”
桑枝将U盘放在桌上:“我查过,按照司法流程,你们必须备份未加工版本五年以上。你们删了?”
他没有回应。
她语气淡下来:“那就请我报警吧。私改司法证据,不管是收钱还是收命令,判的都不轻。”
男人猛地拍桌,低声吼:“你以为我们想改?!那个录音一到我们手里,就被‘市法协调中心’特批过——只允许‘保留清晰、利于定案的部分’!你想得太简单!”
她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谁给的‘定案部分’?”
“哪知道?”他烦躁抓头,“是容家的公关律师送来的,所有备份在你来找的前三年,早就被统一销毁!”
容家。
——容昱的家。
她只觉得胸口骤然一窒,像被什么钝器狠砸了一下。
“……你确定是容家?”
男人看她,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不过嘛——删完那天,我偷偷做了点小动作。你要不要听听?”
她屏住呼吸。
男人从一堆破旧硬盘中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方盒,插入老电脑,屏幕跳出陈旧的播放器界面。
他敲了几下,点击播放。
——嘶啦一声电流后,声音出现了。
模糊又断断续续。
【……你是不是太纵着她了……她都己经知道……】
【……如果她说出去,顾鸣保不住的……你也——】
桑枝心跳几乎停了半秒。
——那声音不是顾鸣的。也不是容昱的。
而是一个温柔而压低的女声:
【“我说过了,替她做的决定,我来扛。”】
“谁?”她喃喃问出声。
男人耸耸肩:“你问我?这音频我也不敢留全的,只留了这段。”
“不过听声线,很像——你们当年那个……沈苒?”
“不,不对……”桑枝死死盯着屏幕,“不是她的音色……比她温柔,比她更老练……”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几乎不敢相信。
——江姝。
当年容昱的青梅、优等生、温婉又沉默,连名字都像一支藏在白瓷瓶里的栀子花。车祸发生前,她也在那辆车上,却是唯一**“中途提前下车”的”**人。
而她,在事故后迅速出国,彻底销声匿迹。
没人再提过她。
但这段音频……她若真在事故现场,为什么没人提起她?她又知道了什么?
桑枝的手指己经不自觉攥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头,看向男人:“我能把它带走吗?”
“拷走可以,别说是我给的。”男人咕哝,“那群人……到现在我都不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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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实验室,夜色己深,街上零落着行人。
桑枝坐在车里,耳机塞入,反复听着那段音频。
她的世界像在这一夜重新裂开。
她原以为自己是孤立无援的无辜者,后来发现容昱欺瞒,她以为他是罪魁。可现在——
连谁在车上、谁说了什么、谁真正启动了那场“诬陷”的链条,都被有意地藏得滴水不漏。
七年前的那场车祸,远远不是“酒驾”那么简单。
而她,正在靠近某个所有人都不希望她触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