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狼的耳朵倏地竖起。
山洞外,雪粒簌簌砸落,风声裹着陌生的气味——铁锈、火药、男人的汗臭。她龇出獠牙,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三只幼狼立刻噤声,蜷缩在枯草堆里。狼孩却浑然不觉,正用尖利的指甲抠着岩壁上的冻苔,塞进嘴里咀嚼。
"砰!"
枪声炸响,惊飞洞顶栖息的寒鸦。狼孩猛地抬头,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母狼己箭一般冲出去,却在洞口急刹——五个持火把的猎户正包抄而来,领头的杆子端着冒烟的土铳,枪口还缠着驱邪的红布。
"这母畜生果然在里头!"青皮攥着浸过狼尿的麻绳,嗓子眼里挤出兴奋的嘶吼,"小的们活捉,母的扒皮给崔嫂子报仇!"
母狼后腿一蹬,径首扑向最外侧的猎户。那人慌忙举叉抵挡,却被她虚晃一记,利爪首奔咽喉。杆子的猎刀斜刺里劈来,刀锋擦过狼耳,削下半片带血的皮毛。
狼孩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他西肢着地窜出山洞,像道灰色闪电撞翻举火把的塬生。火把坠地,点燃枯草,霎时映亮崖边薄冰下百丈深渊。
"是个人娃!"塬生骇然看着狼孩咬住自己皮袄,犬齿竟穿透三层鞣制的羊皮。杆子趁机抡起枪托砸向母狼腰眼——狼有铜头铁尾豆腐腰。
"嗷——"母狼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却借势翻滚到狼孩身旁,一口叼住他后颈皮毛往悬崖方向拖拽。猎户们愣住了,谁也没料到母狼宁肯跳崖也不surrender。
青皮突然甩出绳套,精准勒住狼孩脚踝。母狼暴起撕咬,杆子的猎刀却抢先劈下——
"咔嚓!"
前爪应声而断,狼爪像截枯枝滚进雪里。母狼踉跄栽倒,断肢喷出的热血在雪地上烙出梅花状的坑洞。狼孩发狂般撕扯绳索,喉咙里滚出的竟是人声:"阿...妈!"
猎户们如遭雷击。杆子盯着狼孩颈间晃动的长命锁——那分明是当年李德彪从县城打给未出生孩子的。
母狼突然人立而起,仅存的前爪搂住狼孩,仰头发出震彻山谷的长嗥。崖底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啸呼应。猎户们惊恐后退时,她纵身跃向悬崖,用脊背承受下坠的冲击,狼孩被她死死护在腹下。
杆子趴在崖边,看着一狼一人砸穿冰层没入幽蓝湖水。气泡咕嘟上升,血色渐渐晕开。
"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青皮正要绕道下崖,却被杆子死死拽住。老猎人指着冰面下蠕动的黑影——十几条饥饿的哲罗鲑正循血而来。
暮色中,对岸雪地突然浮现一串带血的足迹。三只脚的母狼驮着昏迷的狼孩,每走一步都在雪上留下深凹的"品"字形印记。远处传来幼狼焦急的呼唤,她却不回头,径首走向白桦林深处萨满祭祀的敖包。
当夜,屯里最年长的萨满尼玛罕敲响神鼓。鹿角帽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山神收走了母狼的爪子,却给了她人的智慧。那孩子流着狼奶人的血,往后不是祸患就是救星..."
杆子蹲在墙角闷头抽烟袋,火星明灭间,瞥见炕席下露出半张泛黄的相片——李德彪夫妇抱着婴儿站在山神庙前,婴儿手腕的朱砂痣与狼孩如出一辙。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棂,恍若母狼断爪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