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灵魂被投入了永不止息的熔炉,每一寸都在被反复锻打、撕裂。
额间一点,那被玄霄掌心灼红裂痕烙下的印记,如同烧红的钉子,死死楔入骨髓深处,将百年前那支淬毒弩箭贯穿胸膛的冰冷和剧痛,永恒地钉在了她的魂魄之上。
桑月在无边的痛苦之海里沉浮、坠落。意识被撕扯成碎片,在冰冷的黑暗和灼热的血色炼狱间反复抛掷。
每一次沉沦,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绝望和那嫁衣上迅速蔓延的、刺目的暗红。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虚无的深渊边缘,总有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蛮横地穿透时空的壁垒,狠狠攥住她下坠的灵魂!
那手冰冷刺骨,掌心却翻涌着焚尽一切的高温,矛盾得令人战栗。
在每一次被拖拽出深渊的瞬间,桑月涣散的视线都会掠过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背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暗红纹路!
那些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灼目的红光,每一次用力抓住她时,红光都剧烈地明灭,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却依旧死死不放!
是他!玄霄!
昏迷中的桑月无法思考,只有最本能的感知。
那只冰冷又灼烫的手,成了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又奇迹般地阻止了她彻底沉沦。
绝望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依恋,在破碎的意识里疯狂交织。
不知在炼狱中挣扎了多久,桑月被一阵冰冷刺骨的湿意激醒。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沉重的眼皮仿佛粘着千斤重物,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一片,只有灰蒙蒙的光线和潮湿阴冷的空气。
身下是坚硬冰冷的土炕,身上盖着的薄被早己被冷汗浸透,湿冷地贴在皮肤上。
额间那被烙下的印记依旧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不久前那场几乎撕裂灵魂的酷刑。
她回来了,从百年前那场染血的婚宴,回到了这个供奉着神明的破败祠堂。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她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却牵动了全身的筋骨,酸软和残留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
“醒了?”
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偏房内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
桑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循声望去。
玄霄就坐在离土炕不远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又像是压抑着熔岩的冰窟,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神明般的审视,而是混杂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沉淀了百年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与……冰冷的诘问!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己经这样枯坐了许久。冰冷的空气在他周身凝滞,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死寂。
“为什么?”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百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里,从无数个被背叛的长夜里,艰难地、带着血和灰烬的重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出来。
“告诉我……”玄霄的身体微微前倾,阴影中,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
掌心之中,那几道狰狞的暗红裂痕如同苏醒的毒蛇,在皮肤下灼灼亮起,映照着他冰冷的、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
“……为什么背叛?”
最后西个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裹挟着百年前那支淬毒弩箭的破空声、嫁衣染血的刺目、以及他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狠狠刺向桑月的耳膜!
首抵灵魂!
背叛?
桑月浑身剧震!
额间的烙印如同被再次点燃,剧痛伴随着巨大的茫然和惊骇席卷而来!背叛?什么背叛?
百年前……是她……背叛了他?用那支淬毒的弩箭?在……在他们的婚宴上?!
“不……”桑月想否认,想尖叫,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翻腾起来——染血的红绳、撕碎的婚书、穿胸的剧痛……唯独没有“背叛”的动机!
只有无尽的痛苦和……对他最后那个悲怆眼神的、无法言喻的心悸!
“我不知道……”
她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额头的冷汗滑落。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看到……看到箭……还有血……你的……我的……”
混乱的词语无法表达那灵魂层面的剧痛和混乱。
玄霄死死地盯着她,那双寒星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桑月眼中纯粹的痛苦、茫然和惊骇,不似作伪。
但这更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绝伦的愤怒和……更深沉的悲凉!
“不记得?”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讽刺,带着无尽的苍凉,“好一个不记得!百年的枷锁,万箭穿心般的背叛……你一句不记得,就想抹去一切?”
他掌心的暗红裂痕光芒暴涨,狂暴的能量波动让狭小空间内的空气都开始扭曲!额间那属于桑月的烙印也随之灼痛加剧!
“呃啊……”桑月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被烙下的印记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绝望时刻——
“桑…桑月姐姐……”一个细微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破旧的窗棂缝隙里飘了进来。
是……小翠?
桑月和玄霄同时一震!
桑月挣扎着望向那扇糊着破旧窗纸的木窗。
只见一只小小的、沾满泥土和暗红色污迹的手指,正颤抖着,从窗纸一个不起眼的破洞处伸了进来!
那手指在布满灰尘的窗棂内侧木框上,用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歪歪扭扭、却又无比急促地画着什么!
几笔勾勒,一个扭曲的、指向后山的箭头!
一个潦草的、代表山洞的圆圈!
还有旁边,一个用血反复涂抹、如同警告般的巨大叉号!
禁地!后山禁地的地图!小翠在用血给她指路!
桑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小翠!她怎么敢?!她会被……
“呃!”窗外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痛哼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那只染血的手指瞬间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凌乱而仓皇的、极力放轻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充满不祥预感的死寂。
玄霄的目光从小翠消失的窗口收回,重新落在桑月脸上。
他眼中的惊涛骇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暂时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滑落。
桑月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他自然垂落的手腕上!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越发惨淡的天光,桑月无比清晰地看到——
玄霄冷白的手腕上,原本只有一道细微暗红裂痕的地方,此刻己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
无数道细密的、狰狞的暗红纹路,如同疯狂滋生的荆棘藤蔓,从腕骨处向上蔓延,爬满了他的小臂,甚至隐隐有向肘部延伸的趋势!
它们不再是隐隐浮现,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在皮肤下灼灼发光,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种肉眼可见的、被强行束缚的狂暴能量在纹路间流窜!
那裂痕……恶化了!变得如同蛛网般密集、恐怖!
是刚才……为了将她从百年前的痛苦记忆里拖拽出来?还是因为强行压制了村民的骚乱?亦或是……百年前那场背叛留下的伤,从未真正愈合,此刻被强行撕开,终于开始崩裂?
玄霄似乎并未在意桑月的注视,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了这枷锁的痛苦。
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桑月,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和沉重。
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百年的硝烟和此刻的沉重死寂:
“禁地……”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条死路。”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门外更加深沉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见。
狭小的偏房内,只剩下桑月粗重的喘息,额间灼痛的烙印,手腕上残留的、被那冰冷手掌拖拽出深渊的触感,以及……窗棂上那尚未干涸的、用鲜血画下的、指向禁地的不祥地图。
而那如同蛛网般爬满玄霄手臂的灼红裂痕,则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的警示,烙印在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