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失踪了。
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绝望的云雾村激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怨毒的涟漪。
发现她不见的是她隔壁的王寡妇,天刚蒙蒙亮,就哭嚎着拍响了村长家的门板,说昨夜还听见小翠在屋里抽泣,今早门却虚掩着,人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炕上凌乱的被褥和地上一小滩挣扎拖拽的湿泥痕迹。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牲畜离奇死亡、村民噩梦缠身、山崩断路、如今又丢了村长的孙女……所有的矛头,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再次无比精准地指向了祠堂里的“灾星”。
“定是那妖女!绑了小翠去献祭邪神了!”
“昨夜祠堂里那红光!那惨叫!定是邪法!”
“烧死她!把小翠救回来!”
愤怒的村民再次聚集,这一次,连村长陈德富阴沉着脸也无法完全压制。
他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祠堂方向,又看向后山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禁地,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桑月蜷缩在祠堂偏房的角落,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咆哮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浑身冰冷。
额间玄霄烙下的印记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的酷刑。小翠……那个偷偷给她指路、塞给她染血护身符的孩子……是因为她吗?
混乱中,她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爬起,扑到那扇破旧的木窗前。
窗棂内侧,小翠用血画下的简陋地图己经干涸发黑,但那指向后山的箭头、代表山洞的圆圈和那个巨大的、警告般的叉号,依旧触目惊心!
禁地!小翠一定在禁地!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桑月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小翠是因为她才……她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偏房!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玄霄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无声无息。
他周身散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凛冽的寒意,深色古袍无风自动,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涌着令人心悸的风暴,死死盯着窗棂上那幅干涸的血地图。
“你看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桑月的心上,“这就是‘探究’的代价!一个孩子的命!”
桑月猛地转身,脸色惨白:“我没有!不是我!小翠她……”
“够了!”玄霄厉声打断,周身寒意暴涨!他猛地逼近一步,修长冰冷的手指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倏然点向桑月的眉心——正是那灼痛烙印的位置!
一股尖锐的、仿佛灵魂被冻结的剧痛瞬间贯穿桑月!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
玄霄的手指并未真正触及她的皮肤,但那指尖凝聚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和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钉在原地。
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谕威压,清晰地烙印进桑月的脑海深处:
“听着,凡人!”他的眼底是绝对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
“后山禁地,是此间地脉戾气与百年前血孽纠缠所化的绝域!亦是维持此方天地脆弱平衡的最后囚笼!那洞中之物,早己非你所能想象!凡血肉之躯,踏进一步——”
他微微停顿,指尖凝聚的寒意几乎要刺穿桑月的颅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带着法则般的力量,震得桑月魂魄欲散!警告!这是神明最严厉的警告!
“不要试图挑战神明的底线,更不要用你那愚蠢的好奇和所谓的‘良心’,去触碰你根本无法承受的因果!”
玄霄收回手指,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漠然。
“若不想那孩子因你而彻底魂飞魄散,就待在这里,等待你既定的结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墨迹,瞬间淡化、消失。
只留下偏房内几乎冻结的空气,桑月额间烙印剧烈的灼痛,以及灵魂深处回荡的那句“神魂俱灭”的冰冷神谕。
门外,村民的咆哮和撞击祠堂大门的声音越来越近!木门在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神魂俱灭……小翠……魂飞魄散……
桑月靠着冰冷的土墙,浑身剧烈地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
玄霄那冰冷警告带来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只是个凡人,她真的要去送死吗?
然而,小翠惊恐的大眼睛,她塞给自己护身符时颤抖的小手,窗棂上那幅用鲜血画下的、指向禁地的地图……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不!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翠因她而死!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是神魂俱灭的绝域,她也要去闯一闯!这是她欠小翠的!
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从心底窜起,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她猛地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扇即将被撞破的门,目光死死锁定后窗!
祠堂后方荒草丛生,紧邻着陡峭的山坡。
桑月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尘封己久、吱呀作响的后窗,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
冰冷的山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她顾不上被荆棘划破的手臂,辨明方向,朝着后山那片被浓雾和死寂笼罩的禁地,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夜幕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天空。一轮诡异的、边缘泛着不祥暗红色的血月,悄然爬上山巅,将惨淡的红光泼洒在死寂的山林之上。
后山的空气粘稠而沉重,弥漫着一股陈年血腥混合着腐朽植被的怪味,吸入口鼻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桑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荒草和嶙峋的怪石间穿行。
西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绝迹了,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玄霄那句“神魂俱灭”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
按照小翠血地图的指引,她艰难地拨开一片异常茂密、长满倒刺的荆棘丛。尖锐的刺划破她的衣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就在她快要力竭时,荆棘丛后,一个被藤蔓和苔藓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禁地入口!
洞口上方的石壁,布满了斑驳的、早己褪色的暗红色痕迹——那是用朱砂混合着某种东西绘制的大片古老符咒!它们在血月惨淡的红光下,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桑月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排斥感汹涌而来,让她浑身发冷,几乎想要转身逃跑。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
嗡!
石壁上那些褪色的朱砂符咒,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不是温和的光芒,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瞬间变得灼目刺眼!
暗红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在石壁上疯狂地扭曲、蠕动!
一股狂暴的、充满怨毒和毁灭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符咒中心爆发出来,狠狠撞向桑月!
“呃!”桑月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眼前一黑,喉头腥甜,整个人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碎石地上!
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额间的烙印更是灼痛得如同要裂开!
警告!这是禁地的第一道防线!带着百年前设下者的愤怒和诅咒!
桑月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惊骇地看着那洞口石壁上依旧灼灼燃烧、如同活物般的朱砂符咒。它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死死封锁着洞口。
怎么办?进不去!硬闯只会被这力量撕碎!
就在她绝望之际,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洞口边缘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不起眼的黑色石头。
那石头形状奇特,像半截断裂的……楔子?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暗淡的、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的暗红锈迹。
在看到那黑色石头的瞬间,桑月额间灼痛的烙印猛地一跳!
一股尖锐的、带着血腥气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从她自己的琵琶骨位置传来!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钉子,正被狠狠钉入她的骨头!
“啊!”她痛得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一个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昏暗的光线下,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正握着一柄沉重的石锤,狠狠砸向一枚深深钉入男人赤裸后背琵琶骨的、漆黑狰狞的长钉!
那钉子的尾端……正是洞口那块黑色石头的形状!
画面中,玄霄的身体在剧痛下绷紧如弓,却一声未吭,只有那双倒映着锤影的眼眸深处,是无尽的悲凉和解脱!
锁龙钉!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意识里炸开!
就在这因剧痛和记忆碎片而失神的刹那——
“哐啷——!!!”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金属剧烈挣动的巨响,猛地从洞穴深处炸开!那声音带着无边的愤怒、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压抑了百年的狂暴力量!震得整个洞口碎石簌簌落下!
桑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耳膜欲裂,惊骇地望向那黑不见底的洞穴深处!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随着这声挣动巨响,她额间的烙印、她琵琶骨那幻痛的位置,以及……她贴身藏着的那枚拼合完整的焦黑玉璜,同时爆发出一阵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共鸣震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洞穴的最深处,与她灵魂深处被钉入的“钉子”,与她身上这件染血的“信物”,产生了跨越百年的、痛苦的共鸣!
那洞穴深处传来的挣动声,那锁链碰撞的哐啷巨响……是玄霄?!琵琶骨上的锁龙钉?!百年前……是她亲手钉进去的?!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桑月!
她瘫坐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看着洞口石壁上依旧灼烧的朱砂符咒,听着洞穴深处那如同困兽般的挣动悲鸣,浑身冰冷,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