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枚焦黑的玉璜,带着烈火焚烧的余烬和岁月沉淀的血腥,静静躺在桑月颤抖的掌心。
颈间那枚温热的、从不离身的祖传旧饰,此刻紧贴着皮肤,断裂处传来的冰凉触感,与掌中这枚来自玄霄的玉璜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咔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百年前某个时空断裂的回音。
完整的、焦黑的、布满古老云雷纹和暗红血垢的古玉璜,在她掌心拼合。
“轰——!”
昨夜高烧梦境中的碎片——冲天烽烟、系在染血手腕上的褪色红绳、翻飞如蝶的染血婚书碎片、还有那枚在碎片上一闪而过的焦黑纹样——瞬间被这枚拼合的玉璜点燃!
它们不再是散乱的光影,而是被一条无形的、浸透了血与火的锁链,狠狠地串联、拽出记忆的泥沼!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在门边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
玄霄不知何时己去而复返。
他就站在那里,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幽魂,无声无息。
祠堂内昏黄的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他深色古袍冷硬的轮廓,却将他的面容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但桑月能清晰地“看到”——不,是“感觉到”——两道实质般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穿透黑暗,死死钉在她掌心那枚拼合完整的焦黑玉璜上!
空气瞬间冻结!粘稠、沉重、充满了毁灭性的风暴前兆!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倾轧而下!
桑月只觉得喉头一甜,腥甜的气息涌上口腔,身体被这股恐怖的威压死死按在冰冷的土墙上,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谁……”一个音节从玄霄的方向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失控的滔天怒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给你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从百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淬着冰冷的杀意和足以冻结灵魂的恨!
桑月想说话,想解释这是祖传之物,想问他这玉璜到底是什么,想质问那些烽烟红绳的碎片梦境……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恐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眼前这个男人,不,这个存在,此刻散发出的,是足以将她灵魂都碾成齑粉的毁灭气息!
“说!”玄霄向前逼近一步。仅仅一步,那笼罩桑月的杀意和威压便骤然倍增!
阴影中,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张。掌心之中,那几道狰狞的暗红色裂痕不再是隐隐浮现,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骤然亮起!
灼目的红光瞬间撕裂了周围的昏暗,一股狂暴的、焚尽一切的气息开始弥漫!
桑月瞳孔骤缩!
那红光映照下,玄霄隐藏在阴影中的半张脸似乎扭曲了一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的不再是冰冷疏离,而是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戾的猩红!
完了!他会杀了她!就在此刻!就在这供奉他的祠堂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桑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
“砰!!!”
祠堂那扇本就破旧的木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腐朽的门栓瞬间断裂,木屑纷飞!
“就在里面!抓住她!”
“交出灾星!平息山神之怒!”
“烧死她!给死去的牛羊偿命!”
刺眼的、跳动的火光伴随着村民狂躁的怒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祠堂!
十几个举着火把、手持锄头柴刀的村民,在村长陈德富阴沉如水的目光和几个壮汉的带领下,面目狰狞地冲了进来!
火光将祠堂内照得亮如白昼,也瞬间照亮了墙角被无形威压钉在墙上、脸色惨白如纸、泪流满面的桑月,以及……她掌心那枚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焦黑的完整玉璜!
冲在最前面的黝黑汉子一眼就看到了桑月掌中之物,眼中凶光更盛:“妖女!手里拿的什么邪物!定是她招来的灾祸!”
“砸了它!抓住她!”人群激愤,火把挥舞,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桑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刺目的火光晃得睁不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被村民抓住烧死?还是被身后那暴怒的神明撕碎?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顶点!
一只冰冷的手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甚至带着毁灭意味的力量,猛地按上了桑月的额头!
是玄霄!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在村民冲入的混乱瞬间,己如瞬移般出现在桑月身前!
那只掌心亮着灼目暗红裂痕的手,带着焚尽一切的恐怖高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怆,狠狠覆压下来!
“呃啊——!”
桑月只觉得头颅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贯穿!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拖入某个血腥炼狱的极致痛苦!
眼前的一切——愤怒的村民、跳动的火把、破败的祠堂——瞬间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炸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比昨夜梦境更加清晰、更加惨烈、更加身临其境的画面洪流,蛮横地灌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破空声撕裂耳膜!
一支漆黑的、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混乱的人群中激射而出,目标首指她的胸膛!
箭头狠狠扎入血肉、撕裂骨骼的可怕感觉真实得让她浑身痉挛!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染红了视线!她能“看”到自己胸口绽开的血花!
视线在剧痛和迅速流失的体温中模糊、下坠。
最后定格在视野里的,是刺目的、如晚霞般绚烂的大红嫁衣,此刻却被她自己的鲜血迅速染透、变得暗红、狰狞!
那嫁衣的袖口,似乎用金线绣着熟悉的云雷纹……
撕心裂肺的嘶吼! “不——!!!” 一个男人绝望到癫狂的咆哮声,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在她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狠狠撞入灵魂深处!
那声音,穿透了百年的时光壁垒,带着毁天灭地的悲痛和疯狂——是玄霄!
“啊——!!!” 现实中,桑月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
身体在玄霄手掌的按压下剧烈地抽搐、弓起!额头上被他掌心暗红裂痕灼烫的地方,皮肤瞬间变得通红,甚至隐隐浮现出与那裂痕相似的、细微的灼烧纹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冲进来的村民瞬间僵住!
他们惊恐地看着桑月在玄霄手下痛苦挣扎、惨叫,看着玄霄周身弥漫的、几乎让空气都扭曲的恐怖气息和那掌心灼目的红光!
那非人的威压让最凶悍的村民都感到了源自灵魂的恐惧!
“妖…妖法!”有人牙齿打颤,手中的火把都拿不稳了。
“山…山神老爷显灵了?!” 更多的人则是双腿发软,噗通跪倒在地,对着玄霄模糊的身影疯狂磕头。
村长陈德富脸色剧变,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玄霄按在桑月额头的手和他掌心那妖异的红光,又看向桑月掌心跌落在尘土中、依旧拼合完整的焦黑玉璜,眼中翻涌着极度惊骇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充满忌惮的叹息。
玄霄对周围的混乱和跪拜恍若未闻。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手掌下痛苦抽搐的桑月身上。
他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只按在桑月额头、亮着灼目红光的手,稳定得可怕,仿佛在进行某种残酷的仪式,强行将百年前的箭矢和嘶吼,再次钉入她的灵魂深处!
祠堂内,只剩下桑月断断续续、痛苦到极致的哀鸣,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村民因恐惧而粗重的喘息。
那枚焦黑的玉璜躺在冰冷的尘土中,云雷纹上的暗红血垢,在火光下幽幽地反射着不祥的光泽,如同百年前那场焚尽一切、染血婚书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