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注定要沉入深渊,就必须学会先拉一个人下水。
明川的夜,从来没有这样亮过。
枪声、火焰、嘶喊,把仁威街附近的每一条巷子都点燃,像一群失控的野狗在啃噬同类。
青帮和北陆的人在港口打成一团,谁都不肯先退。几艘木船烧得只剩骨架,倒扣在浑黄的江水里。
东江军阀表面上还在维持秩序,可背地里也在派人悄悄插手。
昭宁,彻底乱了。
沈屿坐在仁威街那栋临时借来的木屋里,静静擦拭那把带着锈斑的左轮。
子弹只剩下七颗。
可他并不慌。
一条走私大网被他挑断,现在所有人都像疯狗一样扑出来,咬自己、咬彼此,只要能活,就谁也不肯放过谁。
沈屿低声笑了笑,笑得很轻:“也好。”
方池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壶冷茶:“你是真的疯了。”
沈屿接过茶,抿了一口,淡淡说:“要是不乱,林可意走不远。”
方池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死了吗?两百七十三。”
沈屿的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听见的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数字。
方池接着说:“江怀远也传了口信,林小姐他们安全到北边,己经下船。”
沈屿深吸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好。”
方池盯着他:“接下来呢?你能撑几天?”
沈屿放下茶杯,眼底闪过锋利的光:“撑一天算一天。”
夜色翻涌,远处又一声爆炸传来,火光像一面红色的旗帜,把城楼都映红。
沈屿站起身,把枪别回腰里,拎起那件旧风衣:“走吧。”
方池挑眉:“去哪?”
沈屿冷冷道:“去见个老朋友。”
这次,他去的不是青帮,不是北陆,而是昭宁总督署。
那里,有整座明川最肥的肉,也有最可怕的毒。
沈屿踩着还冒烟的青石路,一步一步逼近那座雕梁画栋的衙门口,灯火通明,巡逻的卫兵看见他,立刻抬枪:“站住!”
沈屿慢慢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被夜风吹得生冷的脸:“我找你们大人。”
一阵混乱后,一个身穿灰色官袍的中年人匆匆跑出来,仔细盯着沈屿:“你是……沈屿?”
沈屿笑了笑:“当年您让我查军火黑账,结果您真打算埋我?”
那人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你乱说……”
沈屿从风衣里抽出一页纸,啪地甩到他脸上:“这份账是谁签的?”
那官员抖着手接过,一眼就看见那行签名,脸色瞬间煞白。
“沈屿,你、你……”
沈屿嗤笑:“别怕,我不是来要你命。只是想问——你打算把这条线,交给青帮还是北陆?”
官员哆嗦着:“……这件事……总督他、他也没法子。”
沈屿冷笑:“没法子?那就看你们自己打生打死,老子不管。”
他转身就走,官员吓得追上来:“等等,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屿头也不回:“看热闹。”
出得大堂,他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只要把真相摊开,就没有人能独自吃下这块肉。
剩下的,谁死,谁活,都随它去。
回到仁威街的时候,己经是后半夜。
整条街被风吹得像在呻吟,墙上贴的告示被撕得零碎,打仗的人扔下的枪壳踩在脚下发出咔咔声。
沈屿一进屋,就看见方池靠在墙边打盹。
“回来了?”方池睁眼,沙哑地问。
沈屿点点头:“差不多。”
方池叹口气:“你是真想让昭宁换一遍血。”
沈屿淡淡说:“换完就干净。”
第二天,局势进一步恶化。
青帮和北陆在水上起了新一轮火拼,码头几乎成了死人场。
东江的人趁乱接管了几处粮仓,但又被北陆的人反扑。
昭宁彻底成了炼狱。
可沈屿却反而放松了。
只要天下大乱,就没有人能再去北边追林可意。
这天晚上,方池忽然低声说:“沈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活下来,还能去哪?”
沈屿愣了半秒,随后笑得像是自嘲:“去哪?还能去哪?回青石街卖相片?”
方池轻声:“也许你真该活着离开。”
沈屿摇头:“这城是我欠的,得还。”
雨又下起来,滴滴答答落在瓦片上。
沈屿拿出一只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辣得他眯起眼,却不肯放下。
方池叹气:“你还是一个人。”
沈屿沉默半晌,忽然道:“其实我怕。”
方池看向他:“怕什么?”
沈屿盯着雨幕:“怕林可意回来找我。”
那一刻,他的声音像一只快要淹死的兽。
方池忽然明白,这个表面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内心里一首没放下的,是那封“等我回来”的信。
雨夜越下越大,枪声一阵一阵传来,像是远处的狼嚎。
沈屿紧紧握住那把锈迹斑斑的左轮,低声喃喃:“来吧,昭宁。”
第三天清晨。
昭宁总督府外,青帮、东江、北陆三方代表全部到场。
数百号人,气氛剑拔弩张。
沈屿远远地站在一栋茶楼顶上,冷眼看着这场狗咬狗的盛宴。
青帮头目举着烟袋,嘶声大喊:“咱们凭什么退?!这些货,明明是我们先下的单!”
东江军官拍桌:“你们的单?给老子滚远点!”
北陆的翻译官阴恻恻:“都少废话,这码头本就是租界的地界,凭你们插手?”
场面顷刻间失控,枪声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嘭地炸响。
几十人扑倒,血水顺着青砖流成一条小河。
沈屿看着,忽然笑了。
这一笑,像是一个结束,也像是一个开始。
他从茶楼顶上下来,慢慢朝城门走去。
背影孤单,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定。
方池追上来,低声:“你去哪?”
沈屿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躲躲。”
那天下午,昭宁陷入一场空前的大混乱。
青帮西散奔逃,北陆的人封锁水路,东江军阀更是连夜调兵防守。
而沈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灰白的天光下。
两天后。
一个破旧的渔村,木屋边,林可意披着一件旧斗篷,正小心翼翼往码头望。
江怀远走过来:“林小姐,昭宁还在打。”
林可意脸色苍白:“他呢?”
江怀远低声:“没人能确认他生死。”
林可意死死咬住嘴唇,声音沙哑:“我想回去。”
江怀远皱眉:“你疯了吗?!”
林可意的眼神亮得可怕:“他在那儿,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