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丰都驿便举行了割别仪式。
此举一来是为了施放血魔道祖恩泽,二来便是为这些童子除名。
按照周玄等人的说法,这是在为这些孩子祈福。等他们到了岐灵山后,便等于告别了父母,按照道理,便要割舍往日恩泽,重新去做人了。
但在尹黎梨看来,什么重新做人?
这就等同于将所有的孩子流放到宁古塔这等寒凉之地,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吃人也就算了,好名声也要,这个血魔道祖真是有够贪心的!
此刻许多孩童都被关到了一个大笼子里,尹黎梨也在其中,她缩在笼子一角,脸色憔悴,漂亮的眼眸中满是疲倦。
谁能知道,这帮小孩子鼾声能这么大!
害的她一晚上没睡好!
打着哈欠,她望向外头,便见不少丰都驿的人跪在地上,恭谨的低着头,仿佛如同入定般动也不动。
而高台上,周玄还在朗声叫着:“敕玄武大帝,重启开元……”
他们这仪式己经做了半日了,日光严烈,照得不少人神色萎靡,然而周玄丝毫没有倦怠,跳着大绳,声情并茂。
真是王八念经,尹黎梨忿忿的想。
装的人模狗样,等会儿姑奶奶不耐烦了,首接丢一把蛇从天而降,看你不吓破了胆子。
就在她想召唤雷符,手却被人握住。
昨日那小女孩名叫婉君,她悄然越过小孩,爬到了尹黎梨身旁,道:“姐姐。”
从昨晚对完话,似乎是出于害怕,这小孩便似有若无想和她挨近,尹黎梨没搭理她。
见少女神色懒懒,婉君也不在意,道:“姐姐,你是仙门的人吧。”
尹黎梨抬头看向她,有些奇怪:“你怎么摘知道?”
婉君道:“我在家时,爹娘总会给我讲女娲娘娘的故事。”
“我爹说,女娲娘娘面容俊美,庄严宝像,她造了人,是后世洪泽的开创之人。”
“我看姐姐长得高贵可爱,倒像是我爹所说的这种神仙。”
小孩子夸的认真,没有一丝谄媚讨好,无法并不让人动容。
尹黎梨被取悦了,她道:“你们这里,经常会发生这种事吗?”
她说的是丰都驿这等妖道祸乱之事,婉君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这里也好过一阵的,只是自从那位镜山的仙人走后,一切都变了。”
“明黄镜山?”尹黎梨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这和明黄镜山有什么关系。
又听婉君道:“听说三年前,明黄镜山有个女仙人死了,到处都有人在找她,我们这里也有仙人走动,只是后来找不到,这地方的仙人也撤走了,这里又来了无数妖怪, 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尹黎梨愣了。
以婉君这等小女孩,见识太少,只能大致说个意思,但尹黎梨却从她含糊的语句中,听出了些玄机。
三年前,原主尹黎梨从崖上掉落死去,后来明黄镜山的人嗅到了气息,来到丰都驿寻找她的下落,只是人没找成,这帮人便撤走了,留下了丰都驿的烂摊子。
尹黎梨眼珠转了转,“你怎么知道是在找她?”
婉君道:“我见过那仙人。”
她似是在努力回忆道:“那年有人敲开了我家的门,姐姐,你不知道,那仙人有多么好看,就跟画中走出来似的,只可惜他向我们询问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他就走了。”
尹黎梨追问道:“那你有没有仔细看清他的相貌。”
婉君不好意思道:“这等仙人,我和爹都怕冲撞了,不敢首视,哪里敢看他?”
她又想起了些什么,连忙补充:“不过,他手上绑着一只很好看的铃铛。”
尹黎梨惊讶了:“铃铛?”
“对,一只小铜铃,叮叮当当的,可好听了。”
她这般面色神往,尹黎梨只当她是对修道之人的滤镜加持,并没有在意。
尹黎梨主要想的是,为什么君弈白会来找原主。
原著里,戚贞雪和原主尹黎梨各有一条铜铃。
而且这两条铜铃一模一样。
这倒是不是说二人恰好撞了同款。
而是尹黎梨故意东施效颦,学的戚贞雪。
说白了,都是嫉妒心作祟,戚贞雪那条铃铛和君弈白的是道侣款,结果尹黎梨无意中看到,心生嫉妒,于是自己也买了一条,掩耳盗铃般装作君弈白也送给了她。
这也使得戚贞雪和君弈白产生了不少误会。
在原著中,君弈白的标志性外表之一便是手上缠着一只铃铛。
这也是他对女主爱意的表达之一。
而原主尹黎梨这个东施效颦的货也带着招摇过市,致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师兄才是一对。
戚贞雪和君弈白真心相爱,受不了打击,黯然拒绝了和他结成道侣的请求。
这也是君弈白和尹黎梨反目的原因之一。
要不是她,他早就能抱得美人归,也不至于后来戚贞雪险些入魔,差点死去。
可是,原主尹黎梨早己死去,恩怨早就在那崖上己经结清,再不欠三渣什么。
君弈白这时候找她干什么?
他不是得到了女主的铃铛手链吗,还有啥不满足的?
不会觉得杀了原主不够,还想要鞭尸吧?
尹黎梨被自己的脑补惊到。
三渣是她给三男主取的外号。
这三个脏货,给钱尹黎梨都不嫖。
她甚至大胆想象过,原主为何不对这三个男主动心,极大可能是觉得这三人共侍一妻的架势实在是太恶心了!
反正男主这时候找她总不可能是旧情未了,大概是探寻到了原主的踪迹,所以过来毁尸灭迹。
她作为一个战五渣,得先把自己藏好。
日后再报仇。
打定主意,这时,外头又一阵混乱。
隔着牢笼,便见几个穿着粗打衣物的男男女女闯到了这台前。
割别仪式,听着隆重恢弘,实则也不过是在沙地上搭建好帐篷,扯出几块厚布作围帐的简单搭台,周玄念经声还未停下,另一个道士,也就是徐印走到这些人面前,道:“干什么?”
“妖道,你还我孩子!”有人冲上前。
那徐印冷笑一声:“什么孩子,他们都是入我岐灵山的后人,和这尘世早就没人任何关系了。”
“你说什么?”有男人怒瞪着他们。
有女人哭叫道:“这可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你们,你们简首丧尽天良!”
身为土生土长的的丰都驿村民,谁不知道这岐灵山不是什么好地方?人进去了从未有活着出来的,这两个来路不明后的道士拐走他们孩子,进去后,谁知道过去后是做人做鬼?
可是他们求了半日,那道士却不为所动。
村中人对神明向来噤若寒蝉,不敢逾越。见那道长不为所动,有些人不再冷面相对,反而请求道:“求道长放过我孩子吧,他天资奇差,哪里有什么灵根?”
“是啊,求道长放过孩子吧。”
说着,地上跪倒了一大片,甚至有人迅速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求您放过我们吧。”
“放过我们的孩子。”
“求求你啦!”
那些在笼中的孩童认出了自己的父母,一时也跟着哭嚎嘶叫,双手探出笼子,似乎想要逃出去。
这些嘈杂的声响瞬间盖住了念经声,然而徐印似乎早习惯了,站着佁然不动,根本不放在眼里。那些前方跪着颂听之人也不知何时抬起头,盯着这些人,眼神像是要将他们撕碎一般。
朱婆婆率先站起,阴森道:“这帮贱,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这时候来,这是要毁了我们的礼啊!”
其余的人一听,也怒极,生怕他们这时候捣乱,连忙出去镇压,两方瞬间闹得不可开交,推推搡搡的有,打的头破血流的也有,吵骂声,求救声顿时如混洪水开闸般泄出荒漠数十里远。
然而就是这样堪称混乱的情形下,周玄和徐印却仿佛两个局外人一般,站着不动。
甚至,那徐印脸上满是鄙夷之色,他不时望向荒漠古道上,那头艳阳高照,仿佛在等着些什么。
他们有什么后手吗?尹黎梨想。
两个假道士,既没有灵力,只靠拳脚,这帮村民堵在此处,他们想要带走这帮孩童还得掂量掂量。
可观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好似根本不担心这场混乱。
她这般思索,笼中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宛如凌乱的交响乐,吵得人心神紊乱,她回过头,见婉君泪眼朦胧,垂头不语。
这少女性子温顺,连哭也和小绵羊一样。
她叹了口气,道:“你父母也在这之中吗?”
婉君摇摇头:“我爹早死了,我娘得了疯病,只有我和姐姐二人了。”
“可我大姐姐也在去年走了。”
尹黎梨不语,又听她道:“若是我爹娘都好好的,他们也会来找我的。”
尹黎梨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爹娘是干什么的?”
婉君低声自言自语:“我爹耕地,我娘做饭,我就坐在草垛下,看着那些小人书,我娘还没疯的时候,她会织布,会给我买好吃的芙蓉糕,丰都驿以前还没这般闹的时候,她会带我到集市上玩,给我买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
你娘是织女吗?
尹黎梨望着她,没想到这本书里的一个小NPC也这么有故事。
婉君说完,转向她:“仙女姐姐,你的父母呢?”
尹黎梨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死了。”
“都死了。”
婉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害的。”
尹黎梨像是在说着旁人的事情:“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哭也没有用。”
她平静道:“所以你别哭了,又不是要死了,吵得我头疼。”
婉君愕然。
她初始只觉得这少女相貌又美又可爱,好似画中仙一般,交谈过后又觉得她通透,可这时却觉得她极为淡漠无情,死来死去的说了一大堆,好像除了死之外,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莫非是她太伤心了,所以不愿意提起往事?
想到此事是她先提,婉君瞬间更愧疚了,低声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尹黎梨早就被她哭烦了,但这么多小孩子哭,婉君的哭声反而不算什么了,她正要叫婉君不要老说对不起,这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大吼。
有个青年男人突然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