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聩,万户镇陷入一片沉睡之中,此刻,唯有招香楼的灯笼还亮着。
门口招揽的女子魅笑着招手: “这位爷,里边请,里边请。”
“公子,来嘛!”
“让奴家好生伺候你!”
一个穿戴华丽的青年摇着折扇走进。
进入门中,便有不少莺莺燕燕围簇过来,眼花缭乱,楼内舞池横陈,香气扑鼻,
青年心头胆怯,面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他扫了眼这些人,皆是些胭脂俗粉,百无聊赖之中又往前望去,却是眼前一亮。
却见到前方楼拐角处,有一红衣女子转身路过。
那女子悄无声息的勾起了唇角,又施施然哭着从他面前经过,眉眼不施粉黛,却有种清丽如小白花般的温软可怜。
青年色心大起,一下子便将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转身便想搭讪,然而那衣角却从他面前飘然远去,带起一阵甜腻的香风。
“别走!”青年痴痴迷迷的望着他。
他仿佛中了某种奇花异毒,思之如狂,渴之欲饮。他穿过人潮,那女子却在这楼阁中打转,若即若离。
青年随她走上楼梯,来到一处屋内,黑漆漆的走道,西周全是雾色。
他终于有些害怕,停住了脚步。
然而,红衣女子却再次出现在他前方。
她站在漆黑的光影中,那双眸犹如钩子般,唇殷红如血。
在她周遭满是青雾,仿佛身体凭空在半空中幻化而出,她微微笑着,细腻光滑的手轻轻招着:“过来呀。”
青年痴痴一笑,往前跨出一步。
突然,一股电流窜进西肢百骸,就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个响指,青年一激灵,顿时清醒了。
他难以置信的后退几步,望向红衣女子的眼神由痴迷变为了惊恐。
但他流连花丛许久,向来不忍心拒绝女子,即便知道这是个妖怪。
他却踯躅着,神情极为犹豫。
最后,终是理智战胜了情绪,他冷下心肠往外走。
只是,出门容易,进来却难,就在他转身之际,耳边传来呼啸之声:“为什么要走,杨郎,你不要我了么?”
杨宁神色惊恐,急忙往外走,只是身旁仿佛有个鬼影如影随形,任凭他捂住耳朵,那静悄悄的回声也仿佛在脑海里回响。
女音尖锐的哭诉着,如泣如琢,哀怨幽婉,仿佛一把古琴在其中,杨宁还在逃命,但心头总有个嗓音在里头劝着他。
往后看一眼吧。
往后看一眼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狭窄的长廊仿佛望不到尽头,他哆哆嗦嗦的往后瞟了眼。
这一扭头,便是大祸临头。
便见一个白骨裹着红衣站在他面前,搔首弄姿,那双枯骨搭在他的肩头,分明是没有表情的头盖骨,却仿佛在微笑一般。
杨宁心肝脾肺肾全都跟着颤抖。
他想叫,但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形下只能发出呜咽之声,须臾,他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那白骨重新幻化出一个青年模样。正当他靠近杨宁时,忽然,半空中一道黑影子闪过,一把兜头罩住他,与此同时,几根银棒飞来,穿过困绳索,没入这青年身体之中。
青年疯了一般的在网内挣扎,而他制造的所有幻象顿时消失。
便见酒肆二楼临窗之地,西人站在网旁。
君弈白拿剑和青年博弈,其余两名少年则去救人。
一个少年望了眼倒在地上的杨宁,恨恨道:“真是不长记性,大色狼,连栽两个跟斗竟然还想着抱得美人归,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另一个少年道:“少废话,快点扶他起来。”
千墨白了眼杨宁,还是任劳任怨的将他背到了背上。
这两人,便是千尘和千墨了。
他们早就蛰伏在此处多时。
今夜其实是做的一个引蛇出洞的局。
杨家深受邪灵骚扰。
自魅妖一事传到了大街小巷之后,人人惶恐,杨家三子,更是非死即伤,但来来往往的修士却查不出端倪,所以只能任凭那魅妖作祟。
千尘等人商议之下,并不打算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杨家人这般招怨灵喜欢,他们便干脆将这人放出来,主动去找那魅妖。
千墨背着杨宁,嘴中却是极为不满:“这杨氏和我们保证这杨大郎千好万好,但我看,此人就是个爱寻花问柳的登徒子。”
“想想那赵玉容跳井也就情有可原,谁愿意和这种人成亲。”
千尘道:“赵玉容跳井一事还存在争议,这杨家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千墨道:“那师兄,你觉得事情真相如何?”
千尘正要说话,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道声响。
便见君弈白和那青年缠斗着,不知怎的突然就跃出了窗户,二人同时夺窗而出,两束白光飘到了远处一里外的树林,便见前方漆黑冷寂,除了鸟雀鸦叫,再无丝毫声息。
君弈白伸剑虚空比划,剑招式影不散,几个字如同镌刻在半空中,又升到了更高的地方。
一束搜神结界将这树林严丝密合的覆盖住。
他盯着结界上一道飞影,冷冷道:“追!”
……
“我们赵夫人膝下儿女双全,女儿名为赵玉容,男子名为赵清绝,从小生的粉妆玉琢,冰雪聪明,不少街坊邻居都羡慕我家夫人,能得这么两个可爱的孩子。”
屋内香炉燃烧着,桌上横着一株梅花,阿红坐在千头,尹黎梨一干人等人坐在椅子上,托腮听着。
又听她道:“只是好景不长,大公子得了一种严重的病,这种病极为难治,万户镇上请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们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府中就连后事都要预备下了,这时,忽然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说是那三里之外有个妖仙庙堂,里头坐着个妖仙大人,若是去求他来医治的话,定然有用。”
小丫头继续道:“我们万户镇这里,最是信神啊,道啊什么的,眼见一丝希望,又如何肯放弃,于是夫人便按照万户镇的规矩,召集族人前去摆坛列阵,恭请妖仙前来为公子治病,只是那日却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小姐不见了。”
尹黎梨听的精神一震,道:“她去哪儿了?”
阿红摇摇头:“不知道,小姐回来时,衣衫破烂,神情惊恐,但她就是死活不肯告诉所有人发生了什么事。夫人为大公子的事情焦头烂额,也没有精力管她,见她身上既无伤疤,又无别的外伤,便放下心来了。”
婉君问道:“那位妖仙大人呢,出来治病了吗?”
阿红点点头:“出来了,是个极为俊俏的郎生,”她仔细回忆道:“若说是妖,竟然没有半分妖的样子,反倒是正看也好看,侧看也好看,像是个神仙。”
尹黎梨哼哼两句:“你这小妮子,怕是迷上人家了吧。”
阿红俏脸一红,叹道:“姑娘,你若是见到他,定然也会喜欢的,这位公子,真是没有人不会喜欢他。”
没有人不会喜欢他?
是不得不喜欢他吧。
尹黎梨和季鹤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答案:“魅妖。”
只有魅妖,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阿红道:“这妖仙来到赵府后,果然,大公子的病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小姐对他十分好奇,便经常去后院偷偷看他,二人一来二去,便瞧上了眼,有时,我们便能瞧见二人在院内嬉戏捕蝶,小姐和妖仙公子在一处时,总是很高兴,可是赵夫人却坚决不允许二人往来。”
“那是自然,”尹黎梨道,“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能和闺房家的小姐成亲?”
阿红点点头:“ 夫人也这么说,她说这妖仙是天上的神明,下凡不过出门游玩,过几日就会回去的,可小姐哭着闹着,非要和妖仙大人成亲,非他不嫁,后来那妖仙大人离开,小姐彻底没了希望,只能在赵夫人的强迫下嫁给了杨家的大郎。”
“只是没想到,才不到一夜,我家小姐就……”她掩帕伤心,泪水一点点滴落,“而我们家公子听到这件事,也因太过难过,离开了人世……”
原来这赵玉容喜欢的,竟然是只妖。
那她自尽一事,岂不是大有蹊跷?
听完故事,尹黎梨心头迷惘,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这种异样之色,在阿红阐述那妖仙之时便极为突出,却又形容不上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被她忽视了的。
忽然,肩膀被人压住,季鹤雪看过来一眼,像是用眼神安抚她不要钻牛角尖。
所有思绪顿时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
尹黎梨一身轻松,好似瞬间便理顺了思路。
她望向少年,眼神有些疑惑。
不知怎的,这少年本是她无意所救,但即便是什么都不做,站在她身边,就能让她心情放松的同时,迅速想通一些蹊跷之处。
尹黎梨冲他开玩笑似的挑了挑眉,眨了眨眼,不出意外的得到少年瞪过来的眼神。
她失笑,再转向阿红时,尹黎梨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阿红,你可以告诉我,妖仙公子长什么样子吗?”
她一错不错的盯着阿红。
阿红一怔,下意识回答道:“姑娘怎会对妖仙公子这般感兴趣?奴婢倒是见过几次,他生的极为好看,便像是月亮一样。”
她继续道:“哦,还有,好像他生的极为高大,奴婢要仰着脖子才能和他说话,只是,他的样子,他的样子……”
“他长什么样子来着?”
“好像的确很好看,但是究竟是什么样子,奴婢却忘了。”
“是,忘了。”
“忘了。”
她脸色突然发白,有些奇怪,难以置信:“奴婢明明见过他,为什么会忘?”
“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一句话,却是从心里发出的疑惑。
尹黎梨看着她错愕的神色,心头叹息。
这就是了。
这小丫头将妖仙夸得仙气飘飘,可在她的视角之中,这妖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嘛。
一个宛如谪仙之人,印象应该是十分深刻的,眼神更是会不自觉的跟随着他,记录下他所做的事,说的话。
可这小丫头的记忆里,这妖仙的回忆甚至没有大小姐多。
仿佛一个无关轻重的背景板。
不过,或许不只是她,其他人大概也是如此。
尹黎梨道:“你们这些小丫头中,有谁见过妖仙,都给我请过来。”
阿红出了门,不到一会儿,屋内便进来了不少人,有管家,有烧火婆婆,有其他丫鬟。
尹黎梨只问了每人一个问题:“你们能说出妖仙的样子吗?”
所有人点点头,在思索了一阵之后,又摇摇头:“不清楚。”
“妖仙长得很好看,我记得我远远看到过他。”
“不对,我的记忆里,怎么没有这张脸?”
“好像有人对我动了手脚。”
所有人都开始惶恐起来。
眼见这些人和方才阿红情状一般无二,尹黎梨心头有了个猜测。
她望向季鹤雪,季鹤雪也望向她,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都猜出了那个答案。
没有脸说明什么,说明这魅妖对所有府上的人都用了催眠术!
只有催眠这些人,从他们的记忆里抹除掉妖仙的脸,他们才想不起来妖仙长什么样子。
这所谓的妖仙大人,极有可能是魅妖乔装打扮的,他从郊外被人请回来,误当成了能救世济人的菩萨,只是魅妖易于伪装,他使用妖术将人的记忆里悄然抹除,减少了存在。
所有人只会以为,这妖仙大人在这院中存在过,只是,他的容貌却是记不清了。
那赵家小姐呢,他也会给她抹除记忆吗?
莫非这赵玉容真是这魅妖杀的吗?
尹黎梨命阿红遣散了这些人,又道:“阿红姑娘,你能让我们去赵小姐的卧居吗?”
阿红迟疑道:“这可得问问夫人。”
“时间不早了,诸位先歇息,不如明日再去不知如何?”
尹黎梨还真不想明日去。
且不说她心头这抓耳挠腮的,只想快些找到答案,单说今日尹灵风那帮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好似她们真的是什么江湖骗子一般。
她的胜负欲立刻出来了。
她一定要在这帮人之前,破除这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