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水流,而是亿万颗细微的银沙,它们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凌尘,像亿万只冰冷的蠕虫钻进他的皮肤、口鼻、甚至透过胸口的空洞试图渗入他的体内。窒息感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周遭的一切——晦那模糊的身影、倒悬之塔扭曲的轮廓、真实之隙的混沌光晕——都在瞬间被剥离、打碎、重组。
坠落感消失了。凌尘重重地摔在某种坚实却又流动的平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猛地咳出几口带着银沙的浊气,挣扎着撑起身体。视野里不再是混沌,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泛着黯淡微光的银色沙漠。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片倒悬的、由同样流动银沙构成的“穹顶”,缓缓旋转,细碎的银沙如星尘般簌簌落下。这里,就是倒悬之塔的底层?一个完全由银沙构成的空间?
“咳…咳咳……”凌尘喘息着,左手下意识地抚过胸口。空洞依旧,源初核心缺失带来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蛆。掌心嵌入的断剑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提醒着他身处险境。他尝试运转《浊源引灵诀》,体内的力量却像陷入泥沼,浊气与源初碎片的力量在银沙的包裹下变得异常迟滞、粘稠,仿佛被这诡异的空间同化。
“哥哥……”
声音很轻,带着熟悉的怯懦和依恋,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凌尘紧绷的神经。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沙丘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黑发柔软地贴在额角,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小脸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不安,正怯生生地望着他——那是小时候的凌霜!是黑石村毁灭前的凌霜!
“霜儿?!”凌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却又猛地顿住。不对!凌霜此刻应该被困在塔顶,她的右眼被墟污染,左眼燃着净世金焰……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然而,那熟悉的呼唤,那刻骨铭心的模样,像是最甜美的毒药,瞬间瓦解了他一部分心防。体内勉强维持的平衡剧烈波动,黑色的纹路不受控制地从脖颈向上蔓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哥哥,我好怕。”小凌霜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好黑,好冷……爹娘呢?云芷师父呢?他们不要我们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凌尘的记忆。黑石村的火光、村民的惨叫、爹娘将他和小霜推入地窖时最后那绝望的眼神……还有云芷师父温柔却疲惫的笑容……这些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用仇恨和麻木包裹的痛楚,在“凌霜”的话语下,被这诡异的银沙空间疯狂地挖掘出来。
银沙在他脚下流动,不再是冰冷的触感,而是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朦胧的光晕。光芒交织,幻化出模糊的影像——燃烧的村落、倒下的亲人、云芷师父染血的衣襟……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幽灵般在银沙中沉浮、旋转,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着凌尘的意识。一股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这片银沙之海吞噬、同化,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
“留下来陪我吧,哥哥……”小凌霜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微笑,“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就不会再害怕了……”
就在小凌霜冰冷的小手即将触碰到凌尘脸颊的瞬间——
“嗡——!”
凌尘左手掌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金色光芒!嵌在血肉中的断剑碎片剧烈震颤,一股源自上古守护者的不屈战意混合着星辉的锐利,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悍然冲破银沙的粘滞束缚!这并非他主动催动,而是断剑碎片感应到了宿主灵魂深处被触及的逆鳞——守护的意志!
剧痛让凌尘瞬间从沉沦的边缘清醒过来。那不是霜儿!是这银沙空间利用他最深的执念和痛苦编织的幻象陷阱!是辰的手段!
“滚开!”凌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燃烧的怒火和决绝取代。他不再试图精细控制体内混乱的力量,而是将所有的痛苦、愤怒、对妹妹的担忧、对恩师的愧疚……所有翻腾的情绪,尽数灌注进那沸腾的浊气之中!
“轰——!”
以他为中心,狂暴的黑色浊气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不再是风暴,而是粘稠如墨、带着毁灭性侵蚀力量的浊灵之潮!漆黑的纹路瞬间爬满他的皮肤,甚至在他空洞的胸口边缘勾勒出狰狞的图案。浊潮狠狠撞向靠近的“小凌霜”幻影。
幻影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啸,在污浊的浪潮冲击下如同水泡般破碎、消散。同时,狂暴的浊灵之力也狠狠冲击着周围粘稠的银沙空间。整个银沙世界剧烈震荡,头顶倒悬的沙穹落下更多银沙,试图修补、压制。
但凌尘己经抓住了那一线清明。他猛地将闪烁着暗金光芒的左手狠狠按入脚下的银沙之中!
“你想看我的记忆?那就看个够!”他嘶哑咆哮,不再抵抗,反而主动将那些被挖掘出的、最痛苦的记忆碎片——黑石村的毁灭、云芷的牺牲、凌霜被夺走时绝望的哭喊——连同体内狂暴的浊灵之力,通过断剑碎片这个“导体”,疯狂地灌注入银沙地脉!
“嗤嗤嗤——!”
原本纯净的银沙瞬间被染上大片的污黑,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被污染的银沙不再是记忆的映照者,反而像是被注入了剧毒,剧烈地沸腾、翻滚、扭曲!无数被污染的记忆碎片在其中尖叫、破碎,形成一片混乱而充满侵蚀性的领域。
凌尘半跪在沸腾的污浊银沙中央,剧烈喘息,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起伏,嘴角溢出暗金色的血丝。强行引爆浊灵之力冲击自身与空间,代价巨大,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但他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
就在这片混乱污浊的银沙之海中,一点微弱却纯粹的金色光芒,顽强地穿透了层层空间阻隔,如同黑夜中的孤星,骤然刺入凌尘的脑海!
是凌霜!是净世金焰的气息!
伴随着这道金焰,一幅破碎的画面强行闯入凌尘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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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高台:凌霜被束缚其上,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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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左眼:纯净的金色火焰在左眸中跳动,却显得异常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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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漆黑的右眼:那不再是带有杂质的灰暗,而是纯粹、深邃、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右眼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甚至开始侵蚀她苍白脸颊上的皮肤,形成诡异的黑色纹路,与凌尘身上的浊灵纹路竟有几分相似,却更加邪恶、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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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身影:一个身着残破古袍、气质沧桑却又带着诡异扭曲感的身影(辰)站在高台旁,一只覆盖着星光的手,正缓缓按向凌霜的额头。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画面一闪即逝,金焰的感应瞬间被更强大的黑暗掐断。
“霜儿!”凌尘目眦欲裂,心头的剧痛远超身体的创伤。妹妹左眼的金焰在熄灭!右眼的污染在彻底吞噬她!辰要对她做什么?!
“看到了吗,凌尘?”一个平静却仿佛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回荡在污浊的银沙空间。辰的声音不再有任何伪装,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嘲弄,“你妹妹,正在成为真正的‘门钥’。她体内的‘火种’正在被‘归墟’的意志同化。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不过是加速这一过程的……薪柴。”
污浊翻滚的银沙在辰的声音下暂时平息,但空间中的恶意和压力却陡然倍增。
“你体内的‘钥匙’与塔顶的‘门钥’……共鸣己经开始了。”辰的声音如同宣告,“倒悬之塔的上升,不可逆转。你,准备好见证‘锁’的最终形态了吗?”
凌尘死死攥紧嵌入碎片的左手,暗金光芒在污浊的银沙映衬下,微弱却倔强地闪烁着。他抬起头,空洞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穿透沸腾的污浊银沙,仿佛要刺破这空间的阻隔,首抵那冰冷的高台。
妹妹右眼那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辰的话语如同毒蛇缠绕心间。共鸣开始了?锁的最终形态?
他缓缓站起身,不顾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楚,浊气在周身危险地缭绕。一个字,带着血沫和刻骨的寒意,从他齿缝中挤出: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