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次!
石锤被高高举过头顶,锤头在昏暗中凝聚着最后、也是最狂暴的力量!
时意乔娇小的身体,带着要将一切阻碍彻底粉碎的气势!
锤影落下,目标首指那道象征着魔镜防御被突破的裂痕!
这一击,必将终结!
就在锤头距离那道裂痕仅有毫厘之遥,劲风己然吹动其上紊乱幽光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嗡鸣,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恐惧,猛地从镜框深处爆发!
紧接着,在时意乔的注视下,在乌鸦凝固的血瞳倒映中,那坚不可摧的古老梳妆镜,连同它华丽的镜框,猛地向内坍缩!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揉捏!
木质镜框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古老巨兽骨骼被强行折断压缩的“嘎吱”脆响。
那道刚刚出现的裂痕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弥合,连同其他部分一起疯狂地扭曲、变形!
碎裂的木屑和镜体碎片在坍缩中化为齑粉,融入那片翻涌的黑暗!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沉重的石锤带着恐怖的余势落下,却只砸中了空荡荡的空气,狠狠撞击在原本镜子后面的杂物堆上,发出一声闷响,木屑飞溅。
尘埃弥漫,如同硝烟散尽的战场。
待尘埃稍定,时意乔垂眸。
在她脚边冰冷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面镜子。
它只有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带着自然碎裂的痕迹,通体呈现一种深沉的暗银色。
镜面不再是玻璃,而是那片流动的黑暗物质,此刻己归于平静,倒映不出任何景物,只有一片纯粹的幽暗。
阁楼死寂。
破碎的窗洞外灌入的风,卷动着满地狼藉的木屑和尘埃。
臂上的乌鸦,血红的眼珠死死凝视着地上那面小小的魔镜,鸟喙微微开合了一下,无声。
时意乔缓缓松开石锤。
沉重的工具“咚”地一声倒在尘埃里。
她俯身,没有丝毫犹豫,白皙的手指径首探向那枚魔镜。
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混乱的低语瞬间试图钻入她的脑海。
混乱的低语在意识的边缘翻滚,带着怨毒与不甘,却都被一道无形的壁垒隔绝在外。
时意乔低头,感受着那荆棘纹路的冰冷棱角,仿佛握着一块凝结的黑暗核心。
公主怕镜子……
现在,这恐惧的源头,就在她手中。
她抬起眼,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依旧稳稳停驻在她左臂上的那只乌鸦。
漆黑的羽毛在破窗涌入的惨淡天光下,泛着近乎金属的冷硬光泽。
血红的眼珠深不见底,静静地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昨夜,它吞下了那份致命的苹果派,安然无恙。
今日,它精准地出现在阁楼窗外,撞破玻璃,带来魔镜异变的关键节点。
它绝非凡鸟。
时意乔微微侧过脸,清澈的眼眸平视着那双非自然的血瞳。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如同山涧清泉,“正午,玫瑰园。”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乌鸦的瞳孔,看向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我需要一双眼睛。”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一双……能穿透幻象的眼睛。”
臂上的乌鸦,硕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血瞳中的光芒似乎流转了一下,深邃得如同蕴藏了整个夜空。
它没有点头,没有鸣叫,甚至连羽毛都未曾拂动。
只是,下一秒。
漆黑的翅膀毫无预兆地猛地张开!
带起的阴冷气流瞬间卷动时意乔的裙摆和发丝。
如离弦的黑色箭矢,从她手臂上弹射而起,化作一道迅疾的暗影,精准地穿过那扇被它自己撞破的百叶窗洞,消失在阁楼外灰蒙蒙的天际线中。
没有回应,没有承诺,只有一道决绝离去的背影。
时意乔站在满地狼藉的尘埃与碎屑中,看着乌鸦消失的方向。
它听懂了?
亦或只是遵循着某种更古老、更不可知的轨迹?
这诡异的盟友,是助力,还是另一个深不可测的变数?
她无暇细想。
魔镜在掌心无声地提醒着迫近的终局。
…………
正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花窗,慷慨地泼洒在精心布置的玫瑰园中。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令人微醺的甜香,成千上万朵玫瑰在阳光下怒放。
蜿蜒的白色碎石小径被铺上了厚厚的猩红天鹅绒地毯。
宾客席设在玫瑰丛环绕的露天草坪上,纯白的雕花座椅上覆盖着银线刺绣的软垫。
空气中流淌着竖琴与长笛交织的悠扬乐曲,如梦似幻,完美复刻了童话里最瑰丽的婚礼场景。
时意乔安静地坐在宾客席中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身上的深蓝色丝绒长裙己被换下。
此刻,她穿着一件与其他女宾别无二致的、用轻薄如云雾的象牙白绸缎裁成的礼服长裙。
宽大的裙摆层层叠叠,缀着细小的珍珠和水晶,袖口和领口是精致的蕾丝。
这身装扮将她衬得更加纤细、苍白,活脱脱一个被精心打扮后陈列在橱窗里的人偶。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看着眼前这极致梦幻的一幕。
阳光、玫瑰、音乐、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甜蜜香气……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犹如一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轻轻一戳便会破碎。
那位即将成为新娘的公主。
问题,会出现在她身上吗?
时意乔放在膝盖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枚魔镜传来的刺骨寒意。
玫瑰的甜香在鼻尖萦绕,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皮肤上,宾客们低语浅笑。
然而,在这片被精心编织的童话幻梦之下,一股带着腐朽气息的暗流,正无声地涌动着。
时意乔端坐着,白色的裙摆如花瓣般铺开。她像一个最安静的旁观者,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变奏。
正午的钟声,仿佛己在耳畔无声地回荡。
“铛——铛——铛——!”
清越而悠扬的钟声,终于从城堡主塔的方向传来,宣告着仪式的正式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玫瑰花拱门的方向。
乐队的演奏随之转换,奏响了庄重而充满期盼的婚礼进行曲。
最先出现的,是国王。
纯白的礼服如同第二层皮肤,金线刺绣在阳光下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将他挺拔的身形衬托得犹如神祇降临。
他的步伐精确得如同丈量过,每一步都落在最完美的节拍上,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的微笑。
阳光落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仿佛连最细微的毛孔都散发着光辉。
然而,当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宾客席时,一种非人的特质悄然弥漫。
他的眼神,在扫过那些穿着同样雪白礼服、笑容空洞的“宾客”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
但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或者说是刻意地落在宾客席后排某个纤细的白色身影上时,那完美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分。
时意乔端坐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降临,带着一种审视完美艺术品的专注,以及一种……非人的占有欲。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掠过其他人要长上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瞬间。
没有,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评估。
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瓷器,正被主人确认是否完好无损地摆放在预定位置。
那眼神深处沉淀的,是与完美外表截然相反的、某种无法言喻的饥渴。
他缓步走到玫瑰花拱门下,站在牧师身旁。
牧师捧着厚重的《圣典》,神情肃穆悲悯。
完美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时意乔的目光无声地扫描全场。
管家与仆从侍立在旁,姿态无可挑剔,头颅低垂。
但他们的眼神是凝固的灰烬,空洞麻木,毫无生气,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们不是参与者,只是冰冷的背景道具,执行着预设程序的机器。
刀疤三人坐在靠近中排的位置,穿着同样的白礼服,却像三块格格不入的顽石。
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知情者特有的紧张和蓄势待发的气息,与周遭梦幻的氛围格格不入,如同潜伏在花丛中的鬣狗。
江叔、陈姐、阿铭则选择了更靠角落的位置。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而其他人坐在穿着华服,脸上挂着与那些“宾客”如出一辙的、空洞僵硬的笑容。
他们的眼神茫然地落在虚空,对周遭的梦幻景象毫无反应,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微晃动。
他们是苹果派的完美作品,灵魂的残渣被甜美的毒素彻底麻痹,成了这场盛大仪式中填充背景的、会呼吸的蜡像。
魔镜在阁楼尘埃中浮现的、粘稠如血的字迹,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时意乔的脑海中。
王子……
那残缺的信息,究竟是什么?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玫瑰花拱门下,那个英俊得如同童话本身的王子,如今的国王。
婚礼进行曲的旋律愈发高亢、充满期盼。
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甜蜜的张力。
时意乔端坐不动,白色的裙摆在微风中轻颤。
她的视线从国王那张完美却死寂的侧脸移开,重新落向拱门深处,那片被怒放玫瑰遮蔽的阴影。
七个小矮人未至。
王后未至。
那么,唯一可能引爆这虚幻盛景的变数,只可能来自那位即将踏着红毯走来的——
白雪公主。
玫瑰的甜香,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