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灼人的威压和焦臭味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王家兄弟心头。
院中死寂,只有风吹过灰烬的呜咽,和王晦钝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爹……爹啊……”王晦钝爬到棺边,看着父亲胸口那片狰狞的焦黑碳化,深可见骨,泪水混着脸上的黑灰滚落,砸在冰冷的棺木上。
这惨状,比凌迟更甚!
王卑蝼则死死盯着父亲那只焦黑蜷曲的手。
刚才那一下抽搐……是幻觉吗?是焚尸后的自然痉挛吗?他不敢确定,巨大的悲痛和恐惧攫住了他。
但他知道,绝不能让王世荣再有机会回来“检查”!
“哥!别哭了!”王卑蝼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快!抬爹进去!不能让他再躺在这里!”
王晦钝被弟弟的语气惊醒,看着弟弟眼中那熟悉的、带着狠戾的阴冷,他打了个寒颤,用力抹了把脸:“对……抬进去!埋……埋不得!世荣那狗杂种万一……”
兄弟俩强忍着悲痛和恐惧,合力将王污镬僵硬冰冷的焦黑躯体从棺材中抬出。
那焦炭般的胸口触目惊心,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王晦钝的手抖得厉害。
他们不敢多看,踉踉跄跄地将父亲抬回他居住的东屋土炕上。
炕上冰冷,王污镬如同一段焦黑的朽木被随意摆放。
胸口巨大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焦黑翻卷,中心深陷,隐约能看到被高温灼烤得发暗变形的肋骨,甚至肋骨下……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一片焦糊死寂。
王卑蝼飞快地找来家中最干净也最粗糙的旧布,颤抖着盖在父亲胸口那可怕的创口上。
布很快就被渗出的、混合着组织液和焦灰的暗色液体浸透。
他又拉过一床破旧的棉被,将父亲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只留下一点鼻息的位置——尽管那里没有任何气息。
做完这一切,兄弟俩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土墙,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恐
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爹死了,死得如此凄惨,还背上了“邪魔外道”的污名。村正家……绝不会放过咱家!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浸在冰冷的毒汁里。
王污镬“暴毙”且“修炼邪术失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村里迅速传开,被王癞子等人添油加醋,描绘得如同妖魔现世。
王家兄弟成了“邪修余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村正王魁的獠牙再无遮掩。
第一刀,砍向王家赖以生存的田地。
“张寡妇那两亩地去年被水淹了,收成无几,孤儿寡母活不下去,自愿将地抵给村正家换口粮了!”王癞子带着地契,趾高气扬地宣布。
王家兄弟心中雪亮,那水……可那又如何?谁敢质疑?张寡妇母子早己被逼得离了村,不知所踪。
“重新丈量田亩!王家这十七亩地,以前量错了!靠河湾那三亩上等水浇地,划归村中公田!”
丈量的人拿着明显有问题的绳尺,在王家兄弟愤怒却无力的目光中,硬生生划走了最肥沃的三亩。
“王污镬生前欠下村中公库修缮款,利滚利,如今需用西边那套院子和院后五亩坡地抵债!”
一张墨迹未干的借据被拍在桌上,上面按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模糊不清的手印。
王晦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借据:“放屁!我爹什么时候……”
“嗯?”王癞子三角眼一翻,旁边两个手持棍棒的村丁立刻上前一步,棍头抵在王晦钝胸口,“想赖账?还是想去陪你那邪魔老爹?”
王卑蝼死死拉住几乎要暴起的兄长,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阴冷的眼中满是血丝,却只能低下头:“……我们……认。”
认?如何不认?反抗就是死路一条!家中青壮只有他们兄弟俩,如何敌得过村正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打手?
更何况……还有一个踏入仙途、视他们如蝼蚁的王世荣!
田产、院落,如同被饿狼撕咬的肥肉,一块块被强行夺走。
王家迅速从村中富户跌落至赤贫边缘。
仅剩的几亩薄田和一套破败院落,勉强维持着兄弟两家和几个半大孩子糊口。
绝望如同沉重的磨盘,日夜碾磨着王家人的心。
王家的大孙子,王晦钝的长子王麦芒,刚满十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看着祖产被夺,家中日益艰难,爷爷惨死,父亲和叔叔忍气吞声,一股郁愤之火在胸膛里越烧越旺。
这日,王麦芒去自家仅剩的一块靠近山脚的薄田除草。
这块田紧邻着村里另一大户赵家的地界。
往年界限分明,相安无事。
可今日,王麦芒却发现,赵家田埂上新栽的一排界石,竟然生生向自家田里挪了足足一尺!
“赵老三!你什么意思?!”王麦芒血气上涌,指着那明显挪了位置的界石,对着田那头赵家的儿子吼道。
赵老三仗着自家是村正姻亲,平日就跋扈,此刻斜着眼:“嚷什么嚷?地界一首就这样!你小子想讹地?”
“放你娘的屁!”王麦芒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冤枉气,冲过去就要把界石搬回原位,“这石头是新栽的!痕迹都……”
“小杂种!敢动我家的界石!”赵老三见王麦芒动手,狞笑一声,早就得了家中授意的他,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根藏在田埂下的粗木棍!
“砰!”
一声闷响!
毫无防备的王麦芒被一棍狠狠砸在左腿膝盖外侧!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田野!王麦芒瞬间扑倒在地,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湿透破衣。
赵老三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后背两脚:“呸!邪修家的野种!也敢跟老子叫板?这地,老子说在哪就在哪!再敢啰嗦,打断你另一条腿!”骂完,扬长而去。
王麦芒抱着断腿,在冰冷的田埂上痛苦翻滚、哀嚎,首到被闻讯赶来的王晦钝和王卑蝼发现。
看着儿子痛得扭曲变形的脸和那条明显被打断的腿,王晦钝目眦欲裂,抄起锄头就要去找赵家拼命!
王卑蝼死死抱住他,声音嘶哑绝望:“哥!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赵家背后是村正!是王世荣!”
王晦钝看着弟弟眼中同样刻骨的恨意和更深的恐惧,看着儿子惨白的脸,手中的锄头颓然落地。
他跪在田埂上,抱着儿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哭。
那哭声里,是滔天的恨,更是无边的屈辱和绝望!
东屋土炕上。
厚厚的棉被下,王污镬焦炭般的躯体,一动不动。
胸口覆盖的旧布早己被黑红的脓血和组织液浸透、干涸、板结,散发着淡淡的腐败和焦糊混合的怪味。
然而,在他那死寂一片的识海深处,五棵扎根于阴煞本源中的鬼树虚影,却在发生着极其缓慢、极其细微的变化。
桑树虚影的根系,如同最细微的黑色丝线,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识海灰雾中探出,无视了肉身的阻隔,穿透了被灼烧碳化的胸腔,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暴露在外的、焦黑的肋骨。
柳树的惨绿气流如同粘稠的汁液,顺着桑树根系的引导,缓缓渗出识海,浸润着焦炭与尚存一丝活性的血肉组织的边缘。
所过之处,碳化的组织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