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陆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区像一座漂浮在霓虹海上的孤岛,只剩下我工位这一盏孤灯。空气凝滞,弥漫着昂贵咖啡豆的焦香、新送来的意大利真皮沙发散发的淡淡气味,还有另一种更深沉、更黏腻的东西——像被无数个燃烧的夜晚和永远填不满的野心蒸腾出的疲惫与空洞。指尖敲击机械键盘的声音清脆密集,在死寂中如同冰雹砸落,每一次敲击都像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线。
我是苏晚,陆氏集团总裁陆泽的“特别助理”,也是他隐婚三年的妻子。此刻,我正为他下周至关重要的跨国并购案,做最后的商业计划书冲刺。胃部传来熟悉的、尖锐的绞痛,像有把钝刀在里面缓慢地搅动,冷汗浸透了真丝衬衫的后背。我吞下两片止痛药,药片刮过干涩的喉咙,带着一股难言的苦涩。视线开始模糊,屏幕上那些复杂的财务模型和缜密的竞争分析像水中的墨迹一样晕染开。
“阿晚,再坚持一下,就快好了。” 陆泽低沉醇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心疼。一双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搭在我僵硬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他身上惯用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昂贵气息。“这个案子成了,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就我们俩,好好休息,嗯?” 他的承诺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总能精准地麻痹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目光扫过他搁在桌边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我亲自挑选的铂金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那是我们婚姻唯一公开的印记,尽管只存在于这间深夜无人的办公室。为了他的事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甘愿成为他身后那个没有名字的影子,燃烧自己,照亮他通往巅峰的路。
“嗯,快好了。”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胃部的绞痛猛地加剧,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内脏,用力一拧!眼前骤然一黑,无数金星炸裂开来。指尖最后痉挛地敲下回车键,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键盘上。
“滴————”
一声尖锐、绵长、毫无感情的仪器蜂鸣,是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陆泽在我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昏厥。他紧紧抱着我的遗像,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昂贵的西装上沾满了泪痕和褶皱。媒体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位年轻商业巨擘痛失爱侣的悲恸瞬间,“深情总裁”、“绝世好丈夫”的头衔铺天盖地。他哽咽着对记者诉说我的好,诉说我的才华,诉说我们“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情厚谊,字字泣血,句句锥心。灵堂里弥漫着百合与白菊混合的浓烈香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穿着他为我挑选的昂贵白色礼服,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像个精致的人偶。
葬礼结束一周后,集团内部开始流传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
“闹鬼了!顶楼总裁办苏晚的工位…晚上自己会动!”
“监控!快去看监控回放!太他妈邪门了!”
深夜的监控录像被技术部的人私下拷贝、传播。冰冷的黑白画面里,我的工位空无一人。那把人体工学椅静静地立在桌后。突然,键盘的键帽毫无征兆地、诡异地自行起伏、凹陷起来!速度极快,带着一种冰冷的、执拗的节奏!屏幕随即亮起,惨白的光映照着空荡的座椅。屏幕上没有文档,只有一个漆黑的命令行窗口。惨绿色的光标疯狂闪烁、跳动,一行行相同的字符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滚动、刷屏:
“还我PPT还我PPT还我PPT还我PPT还我PPT还我PPT……”
无穷无尽,如同怨毒的诅咒从地狱深处爬出,填满整个屏幕!
“啪!” 几分钟后,键盘声戛然而止,屏幕瞬间熄灭,一切重归死寂。
看到录像的人无不脸色煞白,后背发凉。顶楼成了禁地,入夜后无人敢靠近。
“一派胡言!绝对是系统故障!要么就是有人恶意捣鬼!” 集团副总张天豪在高层会议上拍案而起,唾沫横飞。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是陆泽的左膀右臂,也是集团里最善于钻营、手段狠辣的角色。“苏助理意外离世,我们都很悲痛!但不能让这种封建迷信扰乱公司秩序!技术部干什么吃的?查!给我彻查!把捣鬼的人揪出来!” 他凶狠的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陆泽坐在主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挥之不去的悲伤。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声音沙哑低沉:“天豪说得对。逝者己矣,生者…还要继续。项目…项目不能停。”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张天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天豪,并购案后续的整合方案,就由你全权负责推进吧,苏晚…苏晚那份计划书的核心框架和关键数据,你…你尽快接手熟悉。”
张天豪眼中瞬间掠过一丝狂喜,随即被沉痛掩盖,他重重地点头:“陆总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苏助理的心血…绝不会白费!” 他特意加重了“心血”二字。
我的心血?我看着会议室里陆泽疲惫而“悲伤”的侧脸,看着张天豪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剧痛,在虚无的胸腔里疯狂翻涌。张天豪!那个在项目初期就多次“无意”向我打探核心思路、试图套取关键数据的家伙!那份计划书,每一页PPT,每一个数据模型,都浸透了我的血汗和生命!现在,成了他张天豪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张天豪的死讯如同平地惊雷。
他是在清晨独自乘坐总裁专用电梯时出的事。电梯监控拍下的画面,成了技术部绝密档案,却在高层小范围引起了海啸般的恐惧。
画面中,张天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对着光洁如镜的电梯内壁整理领带。那是一条爱马仕的新款,深蓝色,带着暗纹。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惊骇!他猛地抬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领带结,像是要把它扯开!他的脸迅速涨红,眼珠暴突,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用他自己的领带,在镜面倒影里,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
现实中的张天豪疯狂挣扎,双手徒劳地在脖颈前抓挠,身体剧烈地扭动撞击着电梯厢壁!他的动作,与镜面倒影里那个被勒住脖子、痛苦挣扎的“张天豪”一模一样!仿佛镜子里的人正在同步操控他的身体!
几秒钟后,挣扎停止了。张天豪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冰冷的电梯地板上,舌头吐出,眼睛圆睁着,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痛苦。那条深蓝色的爱马仕领带,紧紧地、深陷在他脖颈的皮肉里。
“镜…镜子里…有东西…勒住他…” 一个看过监控的高管私下里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是在和镜子里的‘自己’搏斗…然后…然后就被勒死了…”
恐惧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公司高层蔓延。张天豪的办公室被迅速清理,他负责的项目被陆泽亲自接管。陆泽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深处除了悲伤,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鸷和警惕。他几乎不再踏入顶楼的总裁办公区,尤其是我生前那个工位附近。
而我,作为他隐婚的妻子,一个在集团里连名字都鲜为人知的“影子”,此刻竟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感。张天豪死了,那个觊觎我成果、试图窃取功劳的人付出了代价。陆泽…我的丈夫…他至少在人前维持着对我的深情与怀念。那份计划书,最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也许…也许我的死,对他而言,终究是痛的吧?也许他内心深处,对我还有一丝愧疚?这个念头,成了我在无边怨恨与冰冷死亡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脆弱得可怜。
并购案在陆泽的强力推进下,克服了张天豪暴毙带来的短暂动荡,最终“圆满”达成。陆氏集团的股价一飞冲天。庆功宴选在城中最高端的云端会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铺洒开来的钻石星河。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香槟塔流淌着金色的液体,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成功与奢靡的气息。陆泽无疑是全场的绝对焦点。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矜持微笑,与各界名流、合作伙伴谈笑风生。那场葬礼上的悲恸似乎己被辉煌的成功冲淡,只留下一个“深情且坚韧”的完美形象。
我漂浮在喧嚣之上,冰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我的丈夫,沐浴在掌声与赞美之中,接受着原本该属于我的荣光。那份奠定胜局的计划书,每一个字,都刻着我的生命。
一个穿着性感红裙、身姿曼妙的女郎,端着酒杯,风情万种地靠近陆泽,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和诱惑。陆泽微笑着与她碰杯,低头倾听她说话,姿态亲密而自然。他抬起左手,优雅地拢了拢额前一丝不乱的头发。
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冰锥刺穿!
陆泽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钻戒!那颗我曾经无比珍视、象征着我们隐秘婚姻的钻石中心…竟然…竟然沁出了一点极其微小、却刺目惊心的…暗红色!
像一滴凝固的血!
那红色在璀璨灯光下,在钻石无数个切割面里,幽幽地、诡异地折射着,像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怨恨的眼睛!
不是幻觉!那抹暗红,如此真实!如此刺眼!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线”上!我为他熬过的无数个长夜,胃痛时蜷缩在椅子上的冷汗,最后栽倒在键盘上时那撕心裂肺的绞痛…所有被承诺和谎言包裹的牺牲与痛苦,在这一刻,被这枚染血的婚戒彻底点燃,化为焚天烈焰!
深情?怀念?愧疚?全都是狗屁!这枚戒指,连同我这个妻子,都只是他通往成功的、可以随时丢弃和利用的工具!我的血,我的命,不过是染红他王冠的一抹微不足道的底色!
冰冷的杀意,如同北极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我虚无的感知。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粉碎。
陆氏集团年会,冠盖云集,盛况空前。巨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LED主屏幕如同神殿的帷幕。陆泽作为集团掌舵人,即将上台进行年度总结和未来展望演讲,这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他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整理着领带,脸上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与从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颗钻石中心的暗红,似乎更深了些。
我悬浮在宴会厅的上空,冰冷的“视线”穿透喧嚣,死死锁定在他身上。复仇的火焰在虚无的胸腔里燃烧,冰冷而寂静。
舞台灯光聚焦,激昂的背景音乐响起。陆泽面带完美微笑,步履稳健地走向舞台中央的演讲台。他轻轻点击手中的激光翻页笔。
主屏幕上,巨大的、象征着陆氏辉煌成就的LOGO缓缓淡出。
然而,取而代之的,并非他精心准备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蓝图。
屏幕上,赫然是我放大的遗照!
照片上,我穿着那身葬礼上的白色礼服,躺在棺椁里,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神态是死寂的安详。背景是灵堂肃穆的白花。
“啊——!!!”
死寂只维持了一秒,随即被无数声惊恐的尖叫撕裂!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前排的贵宾席一片混乱,有人打翻了酒杯,有人惊骇地站起后退,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怎么回事?!”
“谁的恶作剧?!”
“关掉!快关掉!”
陆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骇人的惨白。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扶住演讲台才勉强站稳。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被当众揭穿的狼狈!他疯狂地按动手中的翻页笔,甚至失态地用手去拍打演讲台上的笔记本电脑!
没有用!
主屏幕上,我的遗照纹丝不动!我苍白的面容在巨大的屏幕上,用死寂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台下惊惶失措的人群,以及台上那个面无人色的男人。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主屏幕的画面,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开始荡漾起细微的涟漪。我的遗照在涟漪中变得模糊、扭曲。
涟漪中心,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我的遗照“背后”浮现出来。
是陆泽!
但不是现实舞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陆泽。
那是陆泽的镜像!穿着同样的昂贵西装,梳着同样一丝不苟的发型,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惊骇、恐惧、难以置信!这个“镜像陆泽”仿佛被囚禁在屏幕深处,此刻正缓缓地、清晰地“站”了起来!他脱离了遗照的背景,像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个体,站在了巨大的屏幕中央!
现实中的陆泽,身体僵硬如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自己”。
屏幕里的“镜像陆泽”,脸上那惊骇恐惧的表情,突然一点点地、极其僵硬地发生了变化。嘴角开始向上牵拉,肌肉扭曲着,最终定格成一个极其诡异、充满无尽恶意的狞笑!
这个笑容,与现实中的陆泽毫无关系!现实中的他只有恐惧!
然后,在满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闪光灯疯狂闪烁的混乱中——
屏幕里的那个“镜像陆泽”,对着台下现实中的陆泽,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上,赫然也戴着一枚铂金钻戒!戒指上的钻石中心,一点暗红,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放大!
“镜像陆泽”抬起的手,五指张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窒息般的力量感,隔着屏幕,遥遥地、精准地——扼向现实陆泽的喉咙!
现实中的陆泽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刺骨的铁手,瞬间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呃…嗬…” 陆泽的喉咙里发出被扼断的、短促的抽气声。他英俊的脸瞬间涨成可怕的紫红色,额角、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突!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前方,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仿佛要撕开那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手!
他的眼球可怕地向上翻起,充满了血丝,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扩散。嘴巴大张着,舌头不受控制地吐出,却再也吸不进一丝空气!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挣扎,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凌乱不堪。
台下彻底疯了!惊恐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人群像炸开的蚁巢,疯狂地涌向出口!保安试图维持秩序却被冲撞得东倒西歪!闪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记录下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阿…晚…” 陆泽在窒息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从被扼紧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屏幕上那个“镜像陆泽”脸上越来越深、越来越狰狞的恶意笑容!那只扼在虚空中的手,五指收得更紧!钻石中心的暗红,如同燃烧的炭火,在屏幕上刺目地闪烁!
现实中的陆泽,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似乎从他脖颈深处传来。
他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暴突的眼球彻底失去了光彩,凝固着无法言说的极致恐惧和痛苦。高高昂起的头,无力地垂下。身体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重重地向前扑倒,砸在冰冷坚硬的演讲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殷红的鲜血,从他抓破的脖颈伤口、从他因窒息而破裂的眼角、鼻孔、嘴角…缓缓地、汩汩地涌出,迅速在光洁的台面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那枚铂金钻戒,浸在他温热的血泊里,钻石中心的那点暗红,仿佛终于餍足,幽幽地亮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恢复成冰冷的璀璨。
就在这片血腥、混乱、如同地狱降临的宴会厅里,就在陆泽倒毙于血泊的巨响余音中——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电子合成的女声,清晰无比地,盖过了一切嘈杂的尖叫与哭喊,在整个宴会厅、甚至仿佛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响起:
【滴——】
【冗余情感模块:苏晚(绑定人:陆泽),回收完成。】
【核心资产:商业计划书(编号:MH-748),回收完成。】
【宿主资源己重置。】
【系统提示:可绑定新情感模块。】
主屏幕上的画面,在冰冷的提示音中,如同信号不良般剧烈地扭曲、闪烁了几下。
最终,一切异象消失。
屏幕恢复了一片死寂的、深邃的漆黑。
光滑如镜的漆黑屏幕深处,极其短暂地、映出了一抹模糊的、穿着染血白色礼服的女子身影。她的无名指上,那枚曾象征爱恋与承诺的戒指,此刻正缓缓地、化作一缕飘散的血色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