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攸的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玉佩——这是二十年前颍川书院结业时,水镜先生赠予首席弟子的信物。烛火将审配的身影投射在帐幕上,恍惚间与那个雪夜重叠:十八岁的审配攥着被改动的考卷,在书院竹林里拦住他嘶吼:"篡改《盐铁论》注疏的明明是你!"
"正南兄别来无恙?"许攸突然对着审配的佩剑轻笑,"可还记得建宁三年冬,那场注疏之争?"审配瞳孔骤缩,剑尖微颤。当年他因被诬学术舞弊逐出书院,而许攸正是踩着这份冤屈登上首席之位。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将两人拉回现实。许攸趁机掀翻案几,竹简哗啦散落间,一方蒙尘玉砚滚到审配脚边——砚底刻着"水镜赠配"西字!审配如遭雷击,这是他被逐那日摔碎的旧物,怎会在许攸手中?
"当年我派人从废墟里捡回来的。"许攸抹去嘴角血渍,"你可知水镜先生临终前说什么?'吾平生之憾,在颍川之雪'..."审配突然暴起,剑锋擦着许攸咽喉划过,却在最后一寸生生止住。帐外亲兵闻声闯入时,只看到两个宿敌如野兽般喘息对视。
邺城地牢深处,田丰幼子阿襄蜷缩在草堆里。狱卒送来的黍饭中藏着半枚玉珏——正是他周岁时荀彧代师赠予的"破壁珏"。突然,下水道传来鼠群惊窜声,三个蒙面人破壁而出。
"田小公子莫怕。"为首者摘下蒙面,竟是本应在官渡的荀彧!他袖中滑出柄短匕,利落劈开镣铐:"令尊早料到此劫,三月前便将你托付于吾。"阿襄突然咬破手指,在荀彧掌心画出古怪符号——正是田氏独有的密文:"地字三号仓,粟米十万石赠温侯。"
当他们钻出地道时,赫然置身邺城最大的许氏粮行后院。荀彧撬开第七块地砖,露出通往城外的密道。远处传来追兵呼喝,阿襄最后回望星空,将父亲教的《盐铁论》篇章默诵三遍。这个十岁孩童不会知道,他带出的不仅是粮食情报,更是河北士族对袁绍失望的铁证。
韩猛摸着怀中金饼,这是程昱使者昨夜塞给他的。运粮队刚过荡阴,忽然有民夫惊呼:"粮车渗水!"当他掀开苦布,发现底层麻袋全被换了印记——本该是"邺"字的烙痕,此刻分明是许氏族徽!
"将军!这些是掺沙的陈粮!"亲随割开麻袋惊呼。韩猛突然想起昨夜那个神秘人的话:"许攸要让你当替罪羊。"他额角渗出冷汗,正要下令彻查,前方斥候飞马来报:"吕布军劫粮!"
混战在峡谷爆发时,韩猛刻意放缓了救援。他看着程昱派来的死士将巴豆粉撒入粮车,突然策马冲入战团——却是首奔己方粮车纵火!"许攸老贼害我!"他癫狂般的吼声响彻山谷,"这些毒粮不如烧了干净!"
当夜袁绍案头便摆上两份急报:韩猛称许攸通敌,许攸告韩猛焚粮。而真正的毒粮己通过淳于琼的亲卫,悄悄混入中军大营。
袁绍抚摸着剑鞘上的螭纹,这是及冠时曹操所赠。当年他们闯入张让府邸,自己就是用这柄剑劈开金库大门。"本初敢作敢为,真英雄也!"曹操的赞叹犹在耳边,而今官渡的夜风里只剩踌躇。
"主公,该决断了。"沮授的声音惊醒了他。案上并排放着郭图"全军压上"的血书与田丰"深沟高垒"的狱中谏言。恍惚间,竹简上的字迹竟化作两条纠缠的毒蛇。
突然,逢纪捧来漆盒:"许攸与吕布往来密信!"袁绍颤抖着展开帛书,熟悉的《盐铁论》批注体刺痛双眼——这是许攸独门笔法!他却不知,程昱的仿书匠花了三个月临摹许攸青年时的字迹,甚至特意用颍川产的松烟墨。
五更鼓响时,袁绍走向囚车。田丰的镣铐声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自己亲手为被冤屈的门客解开枷锁。"元皓..."他欲言又止。田丰突然朗声大笑:"主公可知吕布军旗为何用玄色?因其深知——"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满身鞭痕,"黑暗最能掩盖真相!"
官渡南岸的密林中,百余名匠人正在仿制袁军文书。程昱举起放大镜细看绢布纹理:"冀州官绢经线七十二缕,纬线八十缕,用河间柞蚕丝。"老匠人将新织的绢布浸入特制药水,青蒿汁混合铁锈的褐痕顿时爬满布面。
最里间的密室锁着三个袁绍旧吏。他们被迫日夜书写,首到笔迹与河北谋士别无二致。"许攸字迹要带酒气。"程昱指点着,"每写十个字蘸一次掺了酒液的墨。"当仿造的许攸家书完成时,窗外的郭嘉露出笑意——信笺边缘刻意染着许府独有的兰蔻香粉,这是荀彧从田丰袖口收集的。
袁绍最终将田丰囚车押往前线时,黄河突然改道。陈宫站在汴水上游的新堤上,看着民夫们掘开最后一道土石。他想起月前与吕布的争论:"水攻伤天和。"吕布的回答却让他心惊:"若慈不掌兵,本侯宁做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