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雨丝还沾在电动车把手上,陆沉推着车拐进巷子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小吃店的霓虹灯牌在雾气里晕成一团橘色光斑,老板娘掀开布帘的动静混着油锅里滋啦的声响传出来:“小周,今天怎么这么晚?”
“小周?”陆沉脚步顿住,车筐里的保温箱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
他抬头时,老板娘正把冒着热气的豆浆推到常坐的老位置——那是他每天凌晨必占的角落,此刻却坐着个穿蓝工装的陌生男人。
“您记错了。”陆沉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着左手腕,那里的虚化己经退成一道半透明的淡痕。
“我叫陆沉,在这儿吃了三个月的豆浆油条。”
老板娘的手悬在半空,用油乎乎的围裙擦了擦手:“小陆?瞧我这脑子……”她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准是昨儿收摊晚了,记混了。豆浆给你留着呢,热乎的。”
可当陆沉在老位置坐下时,邻桌两个下棋的老头突然压低声音。
“这小伙子谁啊?”戴眼镜的老头用棋子敲着桌子,“咱巷子口的熟客我都认得出,没见过他。”
“许是新来送外卖的?”另一个老头扒拉着面条,“现在年轻人换得勤。”
瓷碗碰在桌面的脆响让陆沉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盯着碗里晃动的豆浆,水面倒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三个月前他刚搬来这条巷子时,老板娘还追着问他是不是刚高考完;上周三暴雨天,他帮老板娘收了被风吹翻的遮阳棚,她塞给他两个茶叶蛋,说“小陆这孩子实诚”。
现在这些记忆像被人拿橡皮狠狠擦过,只留些模糊的痕迹。
陆沉摸出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和老板娘的合照——他举着电动车头盔,老板娘举着油条,背景是挂满灯笼的小吃摊。
可当他点开照片时,老板娘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像素点像被水冲开的墨,最后定格成个陌生女人的脸。
“叮——”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是条新短信:“别查了,你惹不起。”
和昨晚医院那条短信的号码一样,没有备注,只有一串乱码。
陆沉捏紧手机,指节泛白。
他想起昨晚左手虚化时,白大褂腐烂的脸和青铜铃铛的尖叫;想起林小满被推进抢救室时,那团裹着星轨的雾突然涌进他的意识;想起老乞丐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说“有些东西,不该醒”——现在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撞成一片,撞得他眼眶发疼。
“老板,结账。”陆沉把钱拍在桌上,起身时带翻了椅子。
“哎小陆……”老板娘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
他推着电动车往巷子口走,路灯在头顶次第亮起,照见烧烤摊的遮阳伞还支着,老秦正蹲在炭炉前拨弄余烬。
“这么晚还没收摊?”陆沉停住脚。
老秦的烧烤摊他常来,五十来岁的人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烤茄子时总多撒把蒜蓉,说是“年轻人爱吃香的”。
“等人。”老秦首起腰,火星子在他皱纹里跳了跳。
他从围裙兜里摸出张纸条,纸边泛着焦痕,“给你的。”
陆沉接过纸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星图,又像某种青铜器的纹路。
“什么意思?”
“守秘人协会。”老秦擦了擦手,炭灰沾在指节上,“我是外围探员,盯你三天了。”
陆沉的瞳孔缩了缩,左手腕的淡痕突然发烫。“盯我?”
“你前天晚上撞车时,路上监控拍不到那团雾。”老秦从裤兜里摸出个老式相机,翻出张照片——空无一人的马路中央,悬浮着团泛着青铜色的雾,“昨天医院那白大褂,是污染派的杂碎,他们追的不是林小满,是你吞下去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你左手腕的虚化。”老秦指了指他的手腕,“量子污染的痕迹。那东西会篡改记忆,昨天小吃店老板娘记混名字,是它在提醒你收敛。”
陆沉攥紧纸条,纸角刺进掌心:“你说的‘东西’,是那枚青铜茧?”
老秦没接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我劝你今晚就走。那茧是古神‘观测者’的核心,百年前碎成七片散在城里。你吞了一片,它在你身体里织概率云,用一次能力就撕一次现实。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半个月,所有人都会忘了你存在过——包括你自己。”
“忘了?”陆沉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哑,“三年前孤儿院大火,我在火场里跪了三小时,消防队长说‘没活口’。后来老乞丐把我捡回去,他说‘这孩子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现在有人要我忘了?”他把纸条拍在烧烤架上,火星子“滋啦”一声窜起来,“我偏要查查,到底是谁想让我消失。”
老秦盯着燃烧的纸条,叹了口气:“你要查也行,但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别在白天用能力;第二,每次坍缩不超过三次。”他从怀里摸出个青铜小鼎,“这是镇物,能压半小时量子污染。拿好。”
陆沉接过小鼎,掌心传来细密的震颤,像有活物在鼎壁上爬。
回到出租屋时,天己经蒙蒙亮。
陆沉打开手机,搜索栏里输入“林小满”,跳出来的只有“今日无相关搜索结果”;通话记录里,昨天给医院打的三个电话变成了“未拨出”;就连相册里,抢救室门口的监控截图也变成了一片雪花。
可他闭着眼,林小满的脸却清晰得可怕——车祸时她被甩出车外,额角的血把碎发粘成缕,骨相在他“骨相解析”的视野里泛着青白色,像块裂开的玉。
“他们抹得掉记录,抹不掉我观测过的东西。”陆沉摸出老秦给的镇物,放进外套内袋。
他扯下被雨淋湿的T恤,镜子里的左胸有块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团蜷缩的茧。
凌晨五点,市立医院的档案室飘着霉味。
陆沉缩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看着管理员阿姨锁上门去吃早饭。
他摸出从老乞丐那儿学来的铁丝,三两下挑开档案室的锁。
病历架在昏黄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陆沉沿着架号找,首到在C区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到个贴着“无名氏07”的病历袋。
病历第一页是车祸现场照片:红色轿车撞在行道树上,前挡风玻璃碎成蛛网,副驾驶座上的女孩被甩出车外,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和他记忆里的林小满分毫不差。
第二页是检查报告:“患者体内检测到异常量子波动,建议转交特殊部门处理。”签名是“守秘人协会医疗组”。
第三页,一张泛黄的照片从病历里滑出来。
陆沉弯腰捡起,呼吸突然停滞。
照片里是十二岁的他,站在孤儿院的废墟前。
断瓦残垣间,他穿着烧焦的校服,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东西——红布半敞着,露出里面刻满星轨的青铜茧。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观测者转世容器确认,茧体与宿主初步融合。”
陆沉的手指在照片上发抖。
他记得孤儿院火灾那天,他在阁楼找老院长藏的糖果,等他跑下楼时,整栋楼己经烧得只剩框架。
他根本没进过火场,更不可能抱着什么青铜茧——可照片里的他,连左眼角的小痣都和现在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脚步声。
陆沉迅速把照片塞进内袋,刚合上抽屉,就听见管理员阿姨的声音:“小王,档案室的锁是不是坏了?”
他猫着腰溜出档案室,晨光照在脸上,烫得他睁不开眼。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老秦的短信:“别回巷子,污染派在找你。”
陆沉摸了摸内袋里的照片,又摸了摸镇物。
他拐进医院后的小花园,蹲在昨天白大褂逃跑的位置。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铜锈味,和青铜茧、青铜铃铛、照片上的红布,是同一种味道。
“我倒要看看,”他对着空气轻声说,“你们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他解开外套,露出左胸淡青色的茧印。
那团雾在意识里翻涌,这次他没急着坍缩,只是闭着眼,顺着铜锈味,一点点往前——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陆沉的影子在晨雾里拉得老长,脚边有片被风卷起的枯叶,正好盖在他刚才站过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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