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周头!
陆昭心中一紧,瞬间将所有情绪和身体的异状强行压下,脸上恢复成平日那种麻木的死寂。
他迅速将钝剑塞到一堆破麻布下面,自己也侧身躺下,背对着门口,装作重伤昏睡的样子,只留下急促而虚弱的呼吸声。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老周头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下昏暗的小屋。
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皱紧了眉头。
当他看到地上蜷缩着、肩头裹着渗血布条的陆昭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忧虑。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寂静中响起。
老周头没有多问,默默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走到陆昭身边,蹲下身子,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小心地探了探陆昭的额头,又看了看他肩头的包扎。
“你这小子……不要命了……” 老周头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更小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片颜色深褐、散发着苦涩药香的干枯叶片,还有一小块黑乎乎、但透着奇异清香的膏药。
“寒鸦岭的‘鬼手’……是你干的吧?外务堂那边己经收到风声了,说是死状……很惨。” 老周头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解开陆昭肩头被血浸透的布条。
看到那深可见骨的刀伤,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小子……下手够狠,也够莽撞!”
陆昭紧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疼还是别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周头不再说话,熟练地将那几片干枯叶片在嘴里嚼烂,混合着唾液,变成一团深绿色的糊状物,小心翼翼地敷在陆昭狰狞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中带着强烈刺痛的感觉瞬间传来,比之前的止血散强烈十倍!
陆昭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
“忍着点!这是‘铁线藤’的叶子,能拔毒生肌,就是劲儿大。” 老周头低声道,然后又将那块黑乎乎的膏药在掌心焐热,轻轻覆盖在草药糊上,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这‘黑玉断续膏’……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了,省着点用!对外就说……是在废料堆里被生锈的断剑划伤的,听到没?”
陆昭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老周头处理完伤口,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停留在墙角那堆破麻布上——钝剑就藏在下面。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才用更低、几乎只有陆昭能听到的声音说:
“昭小子……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掉了。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老头子我没本事,帮不了你太多。只提醒你一句……‘剑骨’天成,却也易折。有些‘烬’……沾不得,烧起来……会把自己也烧成灰的。”
‘烬’?
陆昭心中猛地一跳!老周头似乎意有所指!
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多少?他口中的“烬”指的是什么?是指这剑胚的来源?还是指剑身深处那邪异的暗金纹路?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他依旧闭着眼,呼吸伪装得更加均匀,仿佛真的昏睡过去。
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此刻的信任,如同薄冰。
老周头看着陆昭“沉睡”的侧脸,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深深的忧虑。
他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默默地将剩下的草药和那小半块黑玉膏放在陆昭枕边,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屋,轻轻带上了门。
首到脚步声远去消失,陆昭才缓缓睁开眼。
黑暗的小屋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枕边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肩头的伤口在清凉药力的作用下,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撑起身体,目光再次投向藏匿钝剑的角落,眼神锐利如刀。
老周头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柄剑的来历,远比想象中更复杂、更凶险。
“烬”……这个字,像一把钥匙,指向了某个未知而黑暗的领域。
他艰难地挪到那堆破麻布前,抽出暗铜色的钝剑。
剑身冰冷沉重,那道裂痕中的暗金纹路在黑暗中似乎更加幽邃。
他不再试图用微弱的气息去驱除指尖的灰败,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剑身之上,集中在那道裂痕内部。
同源……意味着什么?
这邪异的纹路,仅仅是力量的烙印,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灭门的凶手,是否也能感知到这柄剑的存在?
老周头口中的“烬”,是否就是这剑胚的来源之地?那里……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无数的问题,如同纠缠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
但在这混乱与危机之中,一个更清晰、更迫切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亮起: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无论这柄剑的根源如何邪恶,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必须掌控它!
只有掌控足够的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复仇,才能……揭开这笼罩一切的迷雾!
他伸出那只灰败的右手,不顾指尖传来的刺痛和麻木,坚定地、缓缓地握住了冰冷粗糙的剑柄。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握着一把武器。
他握住的,是一把双刃剑,一端指向仇敌,另一端,也指向他自己命运的深渊。
剑脊上那道裂痕中的暗金纹路,如同深渊之眼,无声地注视着他。
窗外,天色微明,但陆昭的世界,却仿佛刚刚坠入更深沉的黑暗。
寒鸦岭的血腥,只是一个开始。老周头含糊的警告和那神秘的“烬”,为他指向了一条更为凶险、却也可能是唯一通向复仇与真相的荆棘之路。
而此刻,在青阳宗外门弟子居住区域的一间静室内,一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面容冷峻的青年,正听着一名外门弟子的低声汇报。
“…陈师兄,寒鸦岭那边传回消息,‘鬼手’死了,胸口被巨力砸得粉碎,死状…很怪异。现场残留的气息…有些驳杂,但其中一股…带着点…矿渣场那边特有的硫磺锈蚀味…”
被称为陈师兄的青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矿渣场?呵…有点意思。盯紧点,特别是…那个地方。”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遥遥指向废料堆积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