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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同陈旧的默片，在她含泪的叙述中猛烈地撞开尘封的闸门：
“你吼得很大声！让他们滚！他们根本不听！那个带头的黄毛混混……我记得他那张恶心的脸！是他……一棍子狠狠抽在你后脖子上！”
“可你呢？！”叶清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是替那个在旧时光里被打倒在地却倔强爬起的少年发出质问，
“你被打倒了！后脖颈的皮肉都翻开了！血糊了一片！疼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可你连哼都没哼一声！竟然又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抱着那小混混的腿，像条疯狗一样咬着！把他拖在地上！”
“后来……后来怎么样？”张晓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茫然空洞。那个下午，巷口的血与灰，混杂着青春无畏的疼痛，早己被无数真正的战场硝烟和生死关头掩埋在了记忆的最底层。
他早己记不清具体的画面，只记得打架、挨打、保护了同学……一个模糊的印记。可此刻，被叶清心带着浓烈情绪清晰地挖掘出来，像一道强光，灼痛了他几乎麻木的神经。
“后来……”叶清心眼中的泪汹涌得更快了，带着对时光无能为力的追忆和深不见底的痛惜，
“后来那群痞子被你那股豁出去的疯劲儿吓到了，骂骂咧咧地跑了。我跑过去扶你，你后背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黏糊糊的一大片……”
她的目光首勾勾地锁定着他，里面燃烧着无法掩饰的火焰：
“你知道吗？张晓锋？从那个飘着垃圾臭味的巷子里，你被打得满脸是血、却死死护着别人的背影……就刻在了我的心脏上！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你！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再没变过！它刻得那么深！成了我叶清心怎么也抹不掉的烙印！”
这如同剖心泣血般的真情告白，带着尘封岁月里的硝烟与血色，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飓风，狠狠击中了张晓强那早己千疮百孔、强自支撑的精神堤坝！
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猛地一颤！赤红的双眼里翻涌起剧烈的情绪风暴——有震惊、有茫然、有被突然揭开的记忆伤疤带来的锐痛，更有一种被如此浓烈又深沉的情感卷入漩涡的惶恐无措！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只能僵立在原地，承受着那灼人目光和泣血言辞的炙烤。
“我……我不配……”
张晓锋的声音终于找回了实体，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深沉的自我否定。他用力地摇头，视线仓惶地避开叶清心那过分澄澈执着、能刺穿一切伪装的眼睛，仿佛那光芒会将他灵魂中所有的“不洁”和“缺陷”都照得无所遁形。
“我这样的人……算什么值得？清心，别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宿命般的苍凉，“我们家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就是个无底的黑坑！为了我妈的病……为了晓月的前程……我这副骨头架子迟早都得砸进去！粉身碎骨也填不满！”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肩膀颓然地垮塌下去，声音空洞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拒绝：
“部队……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命根子！也是我唯一能回报爹妈的指望！只要扛着枪，站在自己的战位，就有我张晓锋啃得下的饭，就能一点一点……哪怕指甲缝里抠，也能攒出给她们的救命钱！”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叶清心，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之海，却强撑着透出最后一点属于军人的锋利决绝：
“可这杆枪……我扛起它那天起，命就不再是我的了！枪响，冲锋，断后，潜伏……阎王爷哪天点卯要我这条命，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下一秒可能就是裹尸袋！”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决然，“我这样的，有什么资格！把你拖下水！拖进我家这个随时可能塌下来、彻底把人埋了的冰窟窿？！”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叶清心的心口，带来撕心裂肺的锐痛！他那“裹尸袋”三个字像把无形的冰刃，瞬间割开了叶清心伪装的坚强！她脸上血色尽褪，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眼泪汹涌着夺眶而出，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无法言说的心疼！
“那就退出来啊！”她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哭腔和绝望边缘的嘶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冲口而出，
“晓锋！转业！回来！转业报告打上去！总能批复的吧？！回到地方上来！回到我身边！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安安稳稳……”
“安稳？！”张晓锋猛地截断她的话，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在漫长艰辛军旅生涯中淬炼出的、深入骨髓的烙印！他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带着铁血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清心！部队把我从一个只会跟混混打架的小痞子！打造成了今天这副骨头！那身军装和肩膀上的担子！它早跟我长在一块了！想扯下来？”他惨然一笑，眼底是绝望的坦然，“那就是撕皮拆骨！剔骨还父！懂吗？！那不是‘退出来’！那是……把自己整个儿都剜了！”
死寂。
巨大的沉默席卷了整个客厅，沉重得如同铅水灌入耳膜，粘稠冰冷得令人窒息。
洗衣机低沉单调的嗡鸣变成了背景里唯一的声源，像一场永无止尽的低回叹息，固执地搅动着这一室的死寂与绝望。空气凝固了，被这剖心泣血的拒绝和无法化解的立场冻成了沉重的冰棱。
时间仿佛失去了流动的意义。只剩下两个近在咫尺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长得如同哀伤的雕塑。
叶清心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扑过去的热情和勇气，如同被彻底抽空的水银，无声地流泻殆尽。
滚烫的泪水，失去了控制，决堤般无声滑落。
没有抽泣，没有声响，只有温热的液体大颗大颗滚下，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划出清晰冰凉的湿痕，最终无声地砸在地板光洁的表面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水迹，如同心口漫出的血。
这无声的、汹涌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更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