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肖恩在煎熬中等了两天，老鲍博却没来找他。

作为站点的管理者，老鲍博应该来的，要么指认肖恩是杀人犯，要么恭喜他有幸前往伊甸。

倒是蒂尔南这两天不怎么下矿了，他整天待在饭堂里，脸上总挂着笑，大肆挥霍着塑料片。

直到第三天，肖恩发现蒂尔南胳膊上贴着块纱布，血在纱布上洇出一个小小的红点。

他已经采过血样了。

蒂尔南看向肖恩时，脸上有些歉意。

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名额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即使斯特凡死了，也轮不到肖恩来顶替。

蒂尔南抿了一口杯中物，把半满的陶壶推到肖恩身前：“你今天也下矿吗？”

在站点内，酒是很受欢迎的奢侈品，但肖恩很少喝。

酒会毒害身体，唯有那些无望前往伊甸的失败者们才会借助酒精来麻醉自己。

而且酒很贵。

可他现在也是失败者。

肖恩抓起陶壶，把辛辣的液体灌进自己肚子。

希望已死，肖恩也垮了，他卖掉了一个压缩气瓶，整天窝在角落里喝酒。

蒂尔南对肖恩的颓废心怀愧疚，尽管好友从来没责备过他。

伊甸人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到站点来，蒂尔南每天都去看望肖恩，希望好友能振作起来。

原本这个幸运儿已经没有下矿的必要了，他的积蓄足以在剩下的几天里好吃好喝，而且这里的货币在伊甸没有意义，但为了让肖恩恢复斗志，他又披上防护服，背着气瓶下到矿洞中。

肖恩起初无动于衷，他很晚才起，睡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摸向酒瓶子。

可是在蒂尔南的不断鼓励下，肖恩还是重新抖擞精神，再度拿起蒙尘的鹤嘴锄。

尽管一天只下一次矿，背回来的石头还不够基本的生计，蒂尔南还是放下了心，好友终究是走出泥潭，开始迎接新生活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肖恩将来肯定会忘记这件事的。

在预定的时间点，两艘银白色飞船降落在站点外刚被平整过的沙地上，尾焰炙烤下尘土飞扬。

所有人都丢下手里的活，跑来看这些月亮上来的人，小孩们蜂拥而至，围着舷梯上下来的伊甸人讨要糖果和各种小玩意。

身着臃肿外衣的伊甸人看起来胖乎乎的，脑袋装在透明的玻璃罩里，他们就像矿工防范地下的毒气一样。

与以往一样，精炼过的矿石被装箱，运到飞船上，那些石头经过机器压缩，已经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圆盘，伊甸人管它们叫黄饼，据说月亮上所有的东西都离不开这些黄饼。

作为交换，站点得到了各种稀罕的东西：紧俏的药品、水培生长灯、老鲍博订购的新手枪。

月亮上什么都有，只不过全都价格不菲。

伊甸人还专门会见了蒂尔南，两个伊甸人和他在老鲍博的办公室里闭门谈了很久，出门后，蒂尔南几乎控制不住笑意。

随后，蒂尔南带着酒拜访了肖恩：“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月亮上啦，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了，全都留给你。”

放下酒后，蒂尔南偷偷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藏青色的粉末。

肖恩认出那是一种可以中和毒素的药物，价格不菲，如果想通过伊甸人的血液检测，这种药是一定要吃的。

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分量十足，按照每天三克的剂量可以吃很久。

他犹豫了一下收起这份贵重的礼物，随后才注意到蒂尔南穿着那身破旧的防护服，腋下还夹着个防护头盔：“你……你这两天还下矿？”

“我得给伊甸人留个好印象。”蒂尔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不能刚说要走，就懒散下来吧。”

这大概是蒂尔南此生最后一次进入地下的黑暗了。

两位好友像小时候那样，一边轮流挖着矿脉，一边聊着月亮，聊着过去，他们的动作不紧不慢，没人在乎能挖出多少石头，他们只想多说一会儿话。

直到气瓶压力报警，蒂尔南才回过神，他看到好友正靠在山壁的支柱上，借着矿灯的光，凝视着自己，手里正攥着磨利的鹤嘴锄。

蒂尔南下意识后退一步：“对，对不起。我也没想过他们会选中我。”

肖恩赶紧扔下鹤嘴锄：“我才该说对不起，老实说，我的确有些嫉妒你，不过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抱歉，我不该这样。”

当他们回到选矿站时，老鲍博和好几个人都守在出口，在确认蒂尔南和肖恩都平安无事回来后，才各自散去。

我没那么傻。

肖恩暗自嘟囔。

在伊甸人临走的前一天，人们在一条矿道尽头的塌方中找到了蒂尔南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