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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器材室的挂钟指向三点二十分时，铁皮屋檐开始发出密集的鼓点声。许沉焰把篮球在指尖转了两圈，看着铅灰色云层像浸透的棉絮沉沉压向操场。潮湿的空气里飘着塑胶跑道被烈日烘烤后的焦味，混合着远处食堂飘来的油脂气息，让人想起父亲舰上那些永远晾不干的军服。
"三对三，缺个后卫。"程野用鞋尖碾着地上半死的蚯蚓，篮球在他壮实的小臂上像温顺的宠物般来回滚动。他校服袖口沾着新鲜墨迹，隐约能看出是"去死"的轮廓。
许沉焰把缠着医用胶布的右手插进兜里，左手接住程野突然抛来的球。橡胶表面还带着对方掌心的汗湿，这让他想起上周化学实验室里打翻的甘油试剂——同样粘腻的触感。
"转校生会打球？"程野的跟班王鹏故意把"转校生"三个字咬得像某种传染病诊断书。他们身后，篮球架在越来越急的风中发出危险的吱呀声。
第一滴雨砸在眉骨时，许沉焰正突破程野的防守。对方身上飘来跌打药酒的味道，混着薄荷口香糖的凉意，像极了军区门诊部走廊的气息。当程野的肘关节重重撞上他肋骨时，许沉焰确信听到了医用胶布崩裂的声音——昨天许晏宁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
"犯规！"场边观战的女生尖叫。但体育老师早躲进了值班室，收音机里台风预警正断断续续地切割着雨声。
程野咧开嘴笑了，露出虎牙上镀金的牙套。雨水顺着他剃光的鬓角流进衣领，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第二次冲撞来得更狠，许沉焰倒地时手肘擦过粗粝的地面，医用胶布边缘立刻渗出淡红色。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地面蒸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容。
"三秒违例。"程野用篮球抵着许沉焰的胸口，俯身时雨水从他鼻尖滴落，"在海军大院不是挺能打吗？"
这句话像按下某个开关。许沉焰抓住对方脚踝猛拽，两人在积水中翻滚时，他看见程野手腕内侧有道陈年烫伤——扭曲的海马形状，和他右手腕上的疤痕几乎对称。篮球滚出场外，撞上铁丝网发出空洞的回响。
"接着！"
清冽的嗓音穿透雨幕。许沉焰抬头看见许晏宁站在连廊下，白色校服衬衫被风掀起一角。她扬手的瞬间，银色包装的薄荷糖划出抛物线，在雨水中像颗微型信号弹。
糖纸在积水中缓缓展开。许沉焰用牙齿撕开包装时，发现背面印着蓝色字迹："每日三次，缓解焦虑——周"。同样的工整笔迹，和昨天医用胶布上裁剩的医嘱如出一辙。薄荷的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奇迹般压住了肋间的钝痛。
"医务室开了。"许晏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撑着的透明雨伞上爬满水痕，那些扭曲的折射让她的脸像浸在晃动的鱼缸里。当她的目光落在程野手腕上时，许沉焰注意到她瞳孔骤然收缩——显然也发现了那个熟悉的疤痕。
程野爬起来时表情变得古怪。他盯着许晏宁右耳后露出的助听器，雨水从他抽搐的眼角流下，像某种冰凉的眼泪。"周医生的女儿？"他抹了把脸，突然笑出声，"真他妈巧。"
医务室飘着过期的碘伏味道。校医嘟囔着去拿干毛巾时，许晏宁己经利落地拆开许沉焰手上湿透的胶布。她的指尖有医用酒精的凉意，但呼吸扑在他耳后却是温热的。窗外，暴雨冲刷着凤凰木猩红的花朵，那些湿漉漉的红色像极了从高处坠落的羽毛球。
"程野父亲是烧伤科医生。"许晏宁突然开口。她剪纱布的剪刀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三年前那场化工厂爆炸..."
许沉焰猛地抓住她手腕。这个动作让许晏宁的药盒从口袋滑落，彩色药片撒了一地。其中淡蓝色的椭圆形药片滚到他脚边——和父亲抽屉里那瓶阿普唑仑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蹲下去捡的瞬间，医务室的门突然被踹开。程野浑身滴水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散落的药片上，又移到许晏宁泛红的耳廓。"周医生今天又没去查房。"他踢开脚边的空易拉罐，"我妈把镇静剂当饭吃了。"
许晏宁的后颈突然浮现出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快速把药片扫进手心，其中一片卡在许沉焰球鞋的纹路里，像枚小小的蓝色月亮。
校医回来时，程野己经不见踪影。但许沉焰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湿漉漉的烟盒，里面塞着张被雨水泡软的照片——年幼的程野穿着海军夏令营制服，身后站着穿白色军装的男人，男人的手搭在另一个男孩肩上。照片下半截被撕去了，只留下那个男孩的一只手，手腕上有清晰的海马形疤痕。
"你父亲。"许沉焰用指腹着照片上的军舰编号，"是'临海号'的轮机长？"
许晏宁的剪刀突然掉在地上。她弯腰时，助听器从耳后滑落，银灰色外壳在瓷砖上弹了两下，最终停在许沉焰脚边。窗外雷声轰鸣，他看见她的嘴唇在颤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他把助听器递回去时，指尖碰到她耳后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淡白色的旧伤，形状像小小的问号。许晏宁迅速后退半步，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薄荷糖的空包装纸展平，夹进解剖学课本的扉页。
暴雨停歇时，操场上的积水映出破碎的晚霞。许沉焰在铁丝网上发现一件晾着的校服——袖口用红线绣着程野的名字，内袋里露出半盒盐酸帕罗西汀。更远处，许晏宁的身影正消失在图书馆拐角，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病历卡，被夕阳染成血色。
器材室屋檐落下最后一滴水，正好砸在许沉焰后颈。他想起薄荷糖融化时舌尖的刺痛，以及程野说"三年前那场爆炸"时，许晏宁突然绷首的脊背。晚风送来食堂油炸物的气息，混合着医务室挥之不去的酒精味，像某种未完成的化学方程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