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在左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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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冰层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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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风停在左心室
作者:
于学忠
本章字数:
5728
更新时间:
2025-07-01

明德大学医学院主楼,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宣告生命终结的冰冷气息。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低鸣,将长长的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未知的甬道,光洁的水磨石地面反射着毫无温度的光。

许沉焰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像一层盔甲,将他与这冰冷的环境融为一体。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踏碎了凝固的寂静。他刚从沈医生的诊室出来,那场触及“地下室”核心的激烈风暴虽然暂时平息,却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更加混乱的废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沈医生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话语,像细小的凿子,在坚冰上凿出了更深的裂痕,让深埋的黑暗与痛苦有了泄露的缝隙,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他需要冰冷。需要这绝对秩序、绝对理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冰冷。只有这种冰冷,能短暂地麻痹那被唤醒的、如同岩浆般灼烧的痛苦回忆。解剖实验室,那里是冰的源头。他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像一个被本能驱使的幽灵。

就在他拐过通往神经解剖实验室的T型路口时——

走廊尽头那扇标示着“神经解剖实验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许晏宁走了出来。她穿着洁白的实验服,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图谱和记录本,微微低着头,似乎正专注于思考某个问题。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轮廓,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左手腕上那条黑色的橡皮筋,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两人在走廊的中央,猝不及防地迎面相遇。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许沉焰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许晏宁也感觉到了前方的身影,抬起头。

西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福尔马林的气息尖锐地刺入鼻腔,带着一种宣告死亡的冰冷权威。

许晏宁看到了帽檐下那双抬起的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纯粹的死寂!那里面翻涌着沈医生诊室里风暴过后的余烬: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不见底的茫然,以及在那片废墟之下,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那眼神,像一头被从冬眠中粗暴惊醒、伤痕累累却依旧充满危险本能的困兽!

而许沉焰,透过帽檐的阴影,看到了许晏宁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上次相遇时的震惊和刻意维持的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沉重——是洞悉?是怜悯?还是……一种让他灵魂深处感到莫名灼烫的……决心?

一种被看穿的、赤裸裸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许沉焰的全身!比福尔马林的气息更刺骨!他深潭般的眼底,那刚刚平复一丝的惊涛骇浪骤然被点燃!冰层彻底碎裂!翻涌上来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被侵犯了绝对禁地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暴戾的狂怒!

“呃——!”

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低吼,猝不及防地从许沉焰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弹开!动作迅捷得带起一阵风!后背“砰”地一声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他抬起头,帽檐在剧烈的动作下滑落,终于完全露出了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右眉骨上那道旧疤在惨白的灯光下狰狞地扭曲着!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晏宁,里面翻滚着赤红的火焰、深切的惊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许晏宁,而是那个将他拖入地狱的恶魔!

“别看我!”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低吼炸开!充满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痛苦!“滚开!”

许晏宁被他这剧烈的反应惊得心脏骤停!怀里的图谱和记录本“哗啦”一声滑落在地!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也撞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实验服传来。她看着许沉焰眼中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澜,看着他因极度恐惧和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指关节上再次崩裂、渗出新鲜血珠的伤口……一股混杂着尖锐痛楚和深切担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她知道!她知道他此刻看到的是什么!是“地下室”的黑暗!是锁链的冰冷!是那个如同梦魇般的男人!沈医生的话,杨护士的笔记,还有那封未寄出的血书……所有线索汇聚成的真相,让她无比清晰地看到,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被彻底拖回地狱核心、正在经历灵魂撕裂的少年!

“许沉焰!”许晏宁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抓住那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灵魂,“看着我!是我!许晏宁!这里没有别人!没有‘他’!”

“闭嘴!”许沉焰的嘶吼更加狂躁,他紧贴着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深潭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不准提!不准想!滚!都滚!”他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指向许晏宁,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自己左侧的太阳穴!动作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凶狠!

“砰!”沉闷的撞击声!

“许沉焰!不要!”许晏宁失声惊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了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

一声清晰而带着焦急的猫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骤然打破了这濒临失控的场面!

一只姜黄色的、毛茸茸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猛地扑到了许沉焰的脚边!

是豆豆!

它用它柔软温暖的身体,紧紧地、依赖地蹭着许沉焰沾着灰尘的旧球鞋,圆溜溜的琥珀色大眼睛焦急地望着他,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担忧的“呼噜”声,伸出的小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他冰冷的鞋面,仿佛想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和亲昵,将他从那个可怕的深渊里拉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温暖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许沉焰周身狂暴的戾气和惊惧!

他砸向自己头部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中!

深潭般的眼底,那翻腾的赤红火焰和毁灭气息,如同被投入了冰冷的泉水,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低下头。

目光落在了脚边那团熟悉的、温暖的姜黄色上。

豆豆……它用毛茸茸的脑袋,更加用力地蹭着他的裤脚,仰起小脸,再次清晰地、带着浓浓依赖地叫了一声:

“喵——”

那声音,柔软,温暖,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关切。

许沉焰眼中的狂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那翻涌的赤红和惊惧并未完全消散,但在那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心,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迷茫和……一丝被这温暖触动的、近乎陌生的震动,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出来。他紧握的拳头,指节上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力道却微微松了一丝。

他不再看许晏宁,只是死死地盯着脚边的豆豆,呼吸依旧粗重急促,身体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欲裂。深灰色的身影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搏杀、暂时陷入茫然的雕像。冰层碎裂的深渊边缘,那来自生命本源的、微弱的暖意,暂时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许晏宁看着这一幕,紧绷到极致的心脏才稍稍落回原位,后背己被冷汗浸湿。她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左手腕上的橡皮筋被无意识地拉紧到了极限,深深勒进结痂的伤痕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豆豆……是它再次连接了这片记忆的荒原。她看着许沉焰死死盯着豆豆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一丝被温暖的茫然,让她心底的某个角落,被一种沉重而酸涩的东西狠狠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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