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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杀！”
“杀！杀！”
从噩梦中惊醒，秦楚楚声音沙哑，依然要抓紧法器去打杀妖魔。
郭玉按住伤兵，连忙呼喊——
“——罗老师，她醒了！她醒了！”
罗平安在蓝晔洞里探查搜索，立在门槛边应了一句:“应该没有大碍，她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你看住她，喂一些培元固血的丹药。”
郭玉往须弥芥子里掏，听到罗平安再三嘱咐——
“——不要直接喂，用甘油化开，她的烈火诀早就停功，沧龙菩萨打得她断气，五窍十二经本来通顺，马上要结丹，结果这一战伤得太重，窍穴经脉都受害。”
“知道了。”郭玉应道。
罗平安接着说：“帮她行气，真元避开右足期门、关元、神门，你会使针么？”
郭玉：“会的...”
罗平安：“针她天突、太阳和不容穴，她右手没了，我治不好这种伤，只能逼出寒毒。”
说完这些，武灵真君接着去打扫战场。
小郭使唤金针穿身救命，又接着问——
“——罗老师，你会医术？”
罗平安：“小刀会的战士教我柳叶刀的救命办法，也有十三鬼针驱邪法，我以前遭受妖魔迫害，两条腿瘫痪，也是久病成良医。”
“哈哈哈哈哈...”郭玉感应到秦楚楚的气血脉络渐渐通顺，按照罗老师的针法果真能治好这个秦家妹子——看到这重伤濒死的小姑娘从地狱爬回人间，他说不出的高兴。
另一方面，小郭听闻罗平安讲起小刀会的故事，愈发确信这就是武灵真君本尊，依然说真话做真人，可是每一句讲出来，好像滴水不漏，当真用实话编了个假故事。
这种沟通技巧和西幽一类特殊的画技办法很相似，好比窗台有鸽子，窗外有庭院，鸟儿站在画幅近处显得巨大，远方的人们也变得渺小——远近视差会欺骗人的眼睛，可是要说画师作的是假画么？他只是把眼睛看到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复制到画布上，取了不同的角度来观察世界。
“罗老师，有个问题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罗平安：“你问。”
郭玉：“你不打算动用真元，如何对付鬼王呢？”
罗平安：“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这个答案令人感到意外，小郭本以为武灵真君是做足了万全准备，进入东宇神州，肯定要闹个翻天覆地。
“法器法宝呢？”
罗平安：“都带着，不会轻易出手的。”
小郭已经变成了迷弟形态，他总是走神，想起罗平安刚才劈下沧龙妖兽脑袋的一幕幕，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真元来帮忙，这副肉身在激烈运动时保持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从选位开始，火铳突袭削弱妖兽的感知力，找到武器识别死门，攀爬蛇鳞选中落脚点，再后来就是千磨万击割下蛇怪的脑袋。
最后的斩首也是最讲究进刀线路的决死时刻，千磨万击只能算黄级法器，失了灵力护持，钢铁的韧性和屈服强度都会打个折扣，没有烈火诀来煅烧它，它的锋利度要折半。如果找不到沧龙菩萨的死门，斩首处决的剑击劈在鳞甲上，这脆弱的法器会当场报废。
罗平安找到了正确的解题方法，从进入蓝晔洞外围开始，来到沧龙菩萨面前，交流沟通试图劝降，整个谈话流程都在收集战情，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天赋——
——短短几分钟里，前一阵还嘻嘻哈哈与这头妖兽开着玩笑，可是罗老师心里有一本菜谱，想的是煎炒烹饪开刀放血的事。
令小郭最为惊讶的是，千磨万击的剑刃至多只有三尺三寸，沧龙菩萨的喉颈厚肉藏在鬃毛里，从横截面来看，直径少说有五尺，这么粗的脖子，怎么能一剑砍断呢？
有剑罡么？有三昧神风来助阵么？或是罗老师动用了真元？使唤真武诀来杀敌？
小郭再往蛇怪的脑袋仔细打量，看到斩首的剖面，终于恍然大悟...
罗老师冲锋斩首时，是自下而上的撩剑，他启动爆发的速度太快，一击即走跳回码头，落地却失衡跌倒——不应该的。
原因在于千磨剑转了个圈，就像打着旋的飞斧，绕着蛇怪的咽喉里外割透了，断头以后的剖面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波浪纹，是剑刃斜切旋转时挤开肌理，砍切血管分离脊骨受到震荡，铁条在脖子改换行剑线路，罗老师的斩首姿态并非是单纯的撩剑直击，就好像一头狼咬紧了猎物的要害，大牙在脖颈迅速扩张伤口，扭动腰身绕转喉半圈，自然而然留下了这种奇异的剖面。
所以罗老师在落地时，本该是向前猛冲背对沧龙，却变成了飞退飘行，足跟落地以后滑倒失衡。
他起身以后依然举剑警戒，似乎对千磨万击不放心，不怎么信任这支捡来的兵器，直到沧龙菩萨的脑袋落地，这才知道战斗已经结束。
小郭想明白这些事，整个人都要沉醉其中，他在中原故乡见识过紫阳花冠的擂台角逐，元婴同道施展法术花样百出，却不如罗老师这一剑来得精妙——它实在太简单，真正实施的时候，又太复杂，也不知道罗老师到底砍了多少个脑袋，要刻意反复练习，不断去钻营，用三尺三的铁条砍下巨怪的脖子。
这不是火龙剑术，也不是真武剑诀，不属于任何一门一派的除魔技击办法，这就是罗老师安身立命的本领，它更像艺术，就好像精巧的笔触，像绝妙的画作选景构图...
且不说封神台的同道们在比武场上如何春风得意信心满满，来到蓝晔洞，要真正面对妖魔鬼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就不错了。罗老师身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气质，小郭很难去形容——它好像有一种魔力。
就像在深山老林里见到野兽捕猎，无论是逃命的羚羊还是飞奔的豹子，它们都在竭尽全力的展现生命力。
举起火铳的一瞬间，再到后来冲锋斩首的整个过程，郭玉没有看到丝毫多余的动作，罗老师的身姿和神态在小郭脑子里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个男人不骄不躁，屏息凝神，把所有精神意念收敛进身体，专注集中的样子，像极了捕食果腹的野兽，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他。
所有分心分神，接招亮相，挑衅示威或是叫阵喊话，都在这短短的十几息消失了。
修行人之间偶然有矛盾磨擦，斗法以前还要喊话，说师门来路，讲道义人情，打杀妖魔异鬼时，也要和伙伴呛声商量，分配善功亮出肌肉。仿佛不这么做，缺失了一部分仪式感，叫人瞧也不起，连逼都不会好好装。
此时此刻，郭玉先生竟然和他的老母亲一样，神态与怔怔入魔的药不灵有九成相似。
“他太迷人...”
与罗老师相遇，两人接触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小郭一直都觉得，罗老师是个很好说话平易近人的家伙，讲到一些复杂的地方民风乡土人情，罗老师就变得木讷，好像不怎么聪明，可是在某些方面，单说追踪妖魔识别死门的能力，陷阵杀敌时那种极端专注的姿态，它们好像两个极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罗老师拿起兵器时，似乎变了个人。
“上个月来的贡船...“
罗平安依然在碎碎念，在码头附近徘徊。
“送来两头牛，还带着鞍子，不是西乡地方的畜牲。”
“这蛇怪什么都吃，鞍具也咬坏了，从形制来看是修行人的代步坐骑，关内还有不少俘虏，是东宇神州的修行人么？”
“骨头里能找到灵石碎屑，应该是刚刚抓来不久，鞍具包裹也没有好好清理，审不出什么结果，这些修士不愿意向天魔低头，结果连人带坐骑一起送到蓝晔洞。”
“关内肯定还有一个收押灵能者的集中营，还有活着的战俘，修为境界低一些的，要么送来喂土地神，要么转化成尸煞——修为更高一些的，需要时间来炼化，做成鬼王的临时假身。”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罗平安拍干净手上的泥污，丢开牛骨，再去洞道一侧探查灵龛，要查清这些人骨神龛的头颅结构，分出男女和年龄。
这个时候，秦楚楚完全醒了，她受到金针刺扎时变得安静，从噩梦中摆脱，本能想要撑起身体，右臂落了空。
她的胳膊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圆滚滚的肘骨皮肤，断面中心的部分发白，往外圈走就是充血赤红刚刚愈合的角质层，再往外是手三焦受到烈火诀烘烤，发黄发褐的腐烂臭肉，还没来得及剥离这些烂皮。
“我的手?我...”秦楚楚没有大喊大叫，不像梦中那样紧张激动，早有心理准备。
罗平安：“姑娘，你一条胳膊变成冰粒子，我们没有办法...”
岩龙吐纳归元法可以暂缓伤势，止血造肉。但是不能接骨，不能再次催生肢体，有许多尖刀队的伤员重伤残疾，武灵真君也无能为力，只能造假肢喊器灵来帮扶这些战士。
上一回老罗与小青蛟斗法时削去足跟，骨头还没完全长好，短时间内要活死人肉白骨，也只有白骨生肌丹这种神药能做到了。
秦楚楚看到蛇怪的尸体，又看到码头木板路的深坑，沧龙的脑袋就陷在坑里，她或多或少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两位道友，你们是中原人？还是高原人？”
罗平安不知道这秦家小妹的来路，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姑娘，你打哪儿来？”
秦楚楚：“我是志流国秦家军蓝鹊堂会的哨兵，早些时候是河西兵团的医师...”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罗平安蹲到秦楚楚面前，拿住小腿拔出金针，一路往躯干拔。
他拔一根，秦楚楚就抖一下，苍白的脸蛋有了血气，终于从尸体变回了人。
“我来回雁关收集情报，或许有机会入关，得到老祖化身的消息。”
此话一出，罗平安只觉得稀奇古怪——
“——玄烨仙尊的化身已经回到四象盟，你不知道？”
早在金桂冠比武以后，药不灵已经把秦建业的化身送回四象盟手中。秦楚楚显然是脱离队伍部曲太久，深入敌后，黑潮邪气遮住了灵石通讯，没有返回HDD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啊...”秦楚楚恍然失神，先是惊讶，后来又失望，情绪在剧烈的变化。
“哦...啊...没有了？没有事了?啊？”
她好像魔怔，在这不见天日的西乡地方呆了太久，远离文明世界，与同族战友切断了联系。
“哦...这样啊...这样...”
罗平安朝小郭使了个眼色——
——郭玉立刻说。
“秦家人，我可以送你回去，你身上有堂会配发的灵玉么？离开回雁关以后，可以找到你的兄弟姐妹，把你送回志流国养伤。”
秦楚楚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突然天人五衰，被低落的情绪击倒。
“我什么都没做到？我...”
“就这样回去了？我...”
过于低迷的求生意志使这筑基修士心魔缠身，她离开海东以后，也是唯一一个活着进入回雁关的哨兵，同个小组的战友死的死逃的逃，寿元即将走到终点，总想做点什么，临死之前，要为抗击天魔的同道争取一些价值。
“你们是谁...是四象盟的援兵么？是小刀会的兄弟么？”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很有用的...我很有用的...”
罗平安：“你叫什么名字？大妹子？”
秦楚楚：“我是伏波将军秦真的侄孙，我叫秦楚楚...”
罗平安：“你能走路么？”
“我不知道...我...”秦楚楚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火灵根修士就是这样——
——体态会跟着心态一起发生剧烈的变化，好像心老了，认输了，身体也会跟着濒死衰败。
罗平安把秦楚楚扶起来，这筑基老太的足掌还有贯穿伤，往前勉强走了两步，膝盖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
“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道友？道友？我...”
罗平安：“能走，但是走不远。”
郭玉既疑惑又惊讶——
“——罗老师！你难道想带上她？她如此虚弱，身受重伤，或许烈火诀都运转不灵，还能做什么？”
“这位一个劲埋汰你的绿毛小子，他是郭家人，是郭云仙尊侧室八代子弟。”罗平安没搭理小郭，与秦楚楚作介绍：“秦姑娘，你不要胡思乱想，妖怪已经死了。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多亏这千磨万击，我找到机会借来你的法器，才有机会杀死沧龙菩萨。”
“真的？真的？！你不骗我？！”秦楚楚一下子精神起来，本来失色发白的头发也开始恢复原状。
小郭看得一愣一愣的，同样是天魔后裔，秦家这些红头发怎么都是这个样子？
只要夸几句？他们就能活过来么？
楚楚脸上的寒毒烂疮剥落下来，听到自己帮了大忙，好像立刻就精神，气血也通顺，热血涌上脑袋，皱纹都消失。
“我只想杀了这妖孽！气不过呀！那个马老汉忒可恶！女儿要喂妖怪他也不心疼！可是这个小茹又太愚蠢！”
“哎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如果能乘船来！能走到岸上，也不至于喝一肚子河水，受这蛇怪的寒毒侵害，我没有半点还手的力气呀...”
“小茹在哪里？小茹在哪里？”
秦楚楚连连追问道——
“——我要砍了她的脑袋！就会帮倒忙！”
罗平安指着洞窟入口，指向地下河另一端：“她昏过去了，应该还没醒。”
“哎...”秦楚楚犹豫不决。
罗平安把千磨万击递过去，秦楚楚立刻改口。
“不！不！不杀她了！费了那么大劲救她！我差些见阎王，再去杀她，岂不是白忙一场！”
罗平安收回了千磨剑，接着说：“那么你的法宝我先代为保管，楚楚姑娘，你已经离开蓝鹊堂会太久，或许秦家军把你当成战斗中失踪的死人，你有亲人么？”
“亲人...”秦楚楚摇了摇头，眼神迷茫。
没有寒毒来害她，她脸上依然满是疤痕，直系三代的父母兄弟都已经不在人世。是侧室远房的稀罕灵根，八十八岁的高龄也没有子嗣。
“你想死在这里？”罗平安问。
秦楚楚心直口快应道：“不能结丹，我应该活不了多久，只想建功。”
罗平安：“活着才能建功，日子还长着呢，你是灵根，凡人眼里你生来就要成神，怎么能死在妖魔手里？”
“呵...”秦楚楚只觉得羞愧，她偏过脑袋。
“没有人在乎你了？这不是还有一个么？”罗平安再次指着洞外，“既然你救了马小茹，从今以后，她没有爹娘，乡民眼里她也是一个死人，无论如何都要送到小沧龙肚子里的血祭品，你俩倒可以相依为命。”
“她？！”秦楚楚满脸嫌弃，恨得牙痒痒；“凭什么？”
秦楚楚的战斗素质拔尖，越野潜行的能力极强，能来到回雁关，在神鹿山郊野绕开那么多的异鬼僵尸，躲过妖鸟飞禽的侦查，本来就是秦家军的精英兵。不擅长泅渡，没有潜水能力，元灵属性受克的情况下，能在沧龙菩萨身上留下伤口，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罗平安接着说：“我和小郭要入关，关内肯定还有不少活着的战俘。既然你不想回海东，我们得互相帮助。”
秦楚楚：“嗯...”
罗平安：“这个马家女儿是关外人，你救了她的命，难道把她送回西乡口？”
“那可不行！”秦楚楚接着说：“喜鹊河的土地神死了，她要回去，肯定被乡民抓走浸猪笼！这是渎神大罪！”
“那你帮个忙，她和你最亲，看到你一瘸一拐还缺了条手臂，她肯定心软，怎样神圣的雕像，都比不过血肉相依舍命相救的勇气。你教教她，再帮帮她，我们一起想办法。”罗平安接着商量道：“我是小刀会的战士，等到任务结束，你带着马小茹回到志流国去，离开这人间炼狱——我和堂会兄弟们帮她找个好夫家，你也有了牵挂，她就是你新的家人，是你不怎么懂事的好妹妹，行么？”
“麻烦死了...”秦楚楚眉头紧皱，又立刻舒展，这火元修士的情绪变化极快：“小刀会的汉子！你这么讲，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说好说，秦家小妹，多亏有你探路。”罗平安立刻应道：“能做到的话，我尽力而为。”
“你是小刀会的干部么？你的黑风军章在哪里？去了太乙玄门能说上话么？”秦楚楚接着问。
罗平安：“应该能说上几句话...”
“那好呀！好呀！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要武灵真君抱一抱我！”秦楚楚立刻跳起来，满脸通红异常兴奋。
她的叔祖是秦真，也继承了秦家四将祖辈棱角分明的五官特征，好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
罗平安：“呃...”
武寰：“哦嚯...”
秦楚楚顾不上膝盖的旧伤了，讲到这些事，她满心憧憬蹦蹦跳跳的。
“罗平安是大英雄！我出发以前，见到花园医务所里的伤兵！他们都要抱住武灵真君！我也想抱着他！可是不敢！好像身上没有几条疤，就不好去抱了！我不敢呀！医务所里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在等他！”
“我能抱他么？要他把我举起来转圈！最好能亲一口！我想亲吻他！兄弟！哎！小刀会的兄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罗平安轻轻拍打着脸颊，起先觉得酥麻，又狠狠扇了几下。
小郭连忙喊——
“——罗老师，罗老师别这样罗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