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想打声招呼的凌初差点噎住,含糊不清地嗔道:“又嫌我粗鄙?肚子饿了吃个馒头而已!”
实则辛和钰嫌弃的是自己。这一身血腥味,不想让她闻到。
但他没有跟一个草民废话的习惯。
“你先回员外府,午膳想吃什么就告诉下人,本官还有事。”
“我一个馒头就够了,不用——”
忽然一声呼唤从远处传来,让凌初顿时惊住。
“婋婋!”
她心头一震,赶忙回头张望。
一个衣着稍体面些的妇人急急地跑过来,素净的金簪子随着她的跑动晃乱了日光,爽朗的笑容堆满了暖意,伸出手想要尽快抱住自己的孩子。
凌初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正要拥上前时,那妇人却与她擦肩而过,抱住了旁边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她猛然清醒,尴尬地看向那对母子。
妇人觉得凌初刚才的动作古怪,警惕地抱住小儿子。凌初仔细看了看,不过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喉头哽得难受,凌初用力清了清嗓,冲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挤出笑容。
“你娘刚才叫你什么?”
“逍逍。”小男孩眨巴着眼,“逍遥的逍。”
凌初干巴巴地应了声,也顾不上辛和钰,紧紧捏着她的半个馒头仓皇逃离。
未时初,凌初才回到员外府,彼时辛和钰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带她再去一趟钱府。
她应了声,把那半个馒头塞进袖中,好好的轻纱薄衫,被她撑得鼓囊囊的。
辛和钰细瞧了瞧,见她双眼红肿,也不急着出门了。
“大热天的,正午时分在外乱逛,也不怕中暑。来人,去备着绿豆汤来,不要太凉。那耳房不通风,给凌娘子换间正屋。”
下人们动作麻利,不出一刻钟就让凌初住进了新屋。可凌初还是闷闷不乐,连道谢都恹恹的没精神。
辛和钰不喜欢她这副模样,用力扇了扇风驱赶烦闷。
“不长记性!”
凌初无奈,“民女又做错什么了?”
“你上回如此就差点丢了自己的命,这次又藏着什么心事等着惹怒本官?”
上回,她也是这般心事重重不肯开口,差一点就被拖去绞死了,狗官果真心狠手辣。
凌初吸了吸鼻子,勉强打起些精神,“与案子无关,民女只是……好久没回茶寮了,心里放不下。”
“呵!”辛和钰冷笑,“那个破落棚子,还能被人盗走了不成?”
凌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趴在桌面上瓮声瓮气道:“再破也是我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趴在那,轻纱裙袖垂落在地,仿佛要化掉了。辛和钰收起揶揄,坐在她对面,“知道自己是破落户,还能在街上认错人?今日那妇人被你认成了谁?”
凌初直起腰杆,通红的眼眶蓄满水花。
“我家以前也很风光的!我爹走一次镖就够吃大半年,镖局里养着十几个镖师!我娘还有一根金簪子,足金的!我爹给她打的。我还有一柄精铁打的短刀,锻刀师傅打了半个多月才做出来!我还有……”
尾音没能压住哭腔,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看着她憋着眼泪的样子,辛和钰鬼使神差地来了句:“小倔驴。”
凌初没心思和他犟嘴,每一次眨眼,睫毛都濡湿一分,让辛和钰没由来又想起那个暴雨天,她可怜兮兮跪在那的样子。
手里的折扇在反复下被染上了指腹的温度,辛和钰难得地柔声安慰道:“等这个案子了了,本官定会重审你父亲的案子,你家的镖局和钱财都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这一回凌初真的相信他了,刚要郑重道谢,就看到辛和钰学她的动作趴在桌上。
“不过你的乳名到底是哪个字?潇潇?还是宵宵?”
凌初破涕而笑,指尖沾水写下“婋”字,“是这个婋,我爹要我做个婋勇善战的虎女!”
“你爹……”辛和钰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把话问出口。
丫鬟送来绿豆汤,另备了一小碟点心。凌初不忘她的半个馒头,就着绿豆汤吃了个干净,抬眼见辛和钰还在看自己,忍不住撇嘴。
“大人你要是嫌弃我这吃相,不如先回你那屋?”
辛和钰轻嗤,“赶紧吃!一会儿该去钱府了。”
吃饱喝足后,凌初跟着辛和钰上了马车。辛和钰简单说了下审问出的结果,让凌初又是一阵唏嘘。
“那些妇人,逃不出大山,也逃不过男人的巴掌,为了活得像个人,宁愿九死一生也要赌。结果……又落入另一个火坑。”
辛和钰倚着凭几沉思。
依干明的说法,柳三娘刚死就被仍到泥潭里,而她又是生产之后被人剖腹的。
那孩子呢?杀了柳三娘的人,会是钱渊吗?
到了钱府,灵堂已经搭好,只不过钱渊还未入殓。仵作还在忙活,辛和钰便先让魏夫人集结所有妾室来回话。
钱渊富裕,宅中养了一二十个妾室,还不算送人和发卖的。她们跪在辛和钰面前,或恐惧或麻木,也有些壮着胆子偷偷看他,暗自期盼能被挑中。
辛和钰扫了她们一眼。
“你们,有谁是被强抢来的?”
妾室们一哆嗦,面面相觑,无人敢作答。
辛和钰又问:“有谁是被抓来的?还有通过那条暗河被骗来的?”
妾室们还是不敢回话,辛和钰没了耐性,“不开口,莫不是你们对钱渊怀恨在心,一起谋杀了他?那就全都抓去牢里审问。”
“不是的!”终于有妾室率先求饶道:“我!我就是被抓来的!我家就住在南坊,我爹娘还盼着我回去呢……”
她捂着脸低低哭起来,其他妾室也跟着掩面。
她们有的是被强掳来的,有的是被爹娘卖进来的,还有的甚至是成了家的妇人,连生过孩子的都没被放过。
辛和钰似笑非笑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血色的魏夫人。
“这些,都没有纳妾文书?”
魏夫人百口莫辩,只能叩首道:“大人,这些妾室都是夫君搜罗来的,民妇劝了也无用啊!”
“那钱渊跟冯县令之间的勾结,你应该多少知道些吧?”
魏夫人苦着脸告罪,“民妇确实不知道多少,夫君其实也没让冯大人出什么头,无非对这些女子和她们家人威逼利诱,声称她们是仰慕夫君,自愿在府中做客。既是做客,官府自然不用管,她们的家人想报官也没用。”
“做客?不愧是商贾,果然聪明啊。”辛和钰拍掌叫号,“这说辞不错,以后我辛家抢人也能学一学。”
候在一旁始终没吭气的凌初翻了个白眼。
明明不是那样的人,非装什么纨绔子弟?到处演戏的狗官!
下一刻,辛和钰就看了过来,凌初赶忙收住白眼,惹得辛和钰禁不住勾起嘴角。
但旋即他就重新冷下脸,问了个让魏夫人更加害怕的问题。
“这么多的女人……怎么连一个孩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