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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黑时，车马终于来到了益阳镇。
这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镇子，附近村落的人赶集买卖都得来这，辛和钰挑开车帘看着市井烟火，问凌初：“你打探消息，可问出村里人大概来镇上做什么？”
凌初因救命之恩，被特许与辛和钰同乘马车，闻言也看向车窗外，“无非是买办柴米油盐，再卖些麻布山货。大集日要等到月中旬，平日也会有零散的摊贩。”
辛和钰有些遗憾，“那他们赶集，是光男人出门还是妇人们也会跟着？”
“会跟着。”凌初答：“毕竟要买卖的东西多，一个人可挑不动。大人怀疑是集市上有人将暗河秘密泄露出去的？”
“不好说。”辛和钰坦言，“本官对乡野村人的生活不甚了解，不知道他们能遇到什么人，更想不到有什么机会，能让几个不常往来的妇人同时知道一件事，还能避开夫家人耳目。”
他放下车帘，自嘲摇头，“就本官这种五谷不分之流，还是玩弄权势比较在行。”
凌初没回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辛和钰，辛和钰回以挑眉，“又在心里骂本官了？”
“没有。”这次凌初很诚实，“民女是在想，整个墨州都知道辛家有多跋扈，民女也亲眼见过辛家人的种种恶行。但大人好像……挺想做一个好官的。”
谁知辛和钰猛地冷下脸，整个人几乎压上凌初，冰凉的扇骨抵住她的嘴唇。
“这种话，你再敢说第二遍，本官就把你剐了。”
突如其来的警告没有让凌初害怕，反而更坚定了心中所想。
这位辛家郎君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同流合污，但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马车停在一户员外家门口，家主领着儿子们千恩万谢地恭迎，“辛大人莅临寒舍，是草民修来的福分！正好刚得了一坛醉仙酿，不知大人可愿赏脸？”
辛和钰毫不给面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等浊物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是是是。”员外郎跟在后面赔笑，引他去卧房休息。
雕花牙扉推开，屋内点的是儋州虫漏，地上铺着香妃竹箪，青釉瓷缸里堆的是满满的冰块，满室沁凉直舒肺腑。
“不错。”辛和钰点点头，唯一不满的是博古架上的秘色瓷，“那个拿走，釉色不堪入目。”
员外亲自将瓷瓶拿下，点头哈腰地告退，“大人先休息，一会儿会将膳食给您送来。”
凌初正要问她今晚住哪，辛和钰就指了指一旁的水晶帘，“你看看耳房里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她挑帘入内，耳房虽不大，床褥用的却是极好的，小几上还摆着几套簇新衣裙。
凌初看了眼自己身上有些脏污的粗布衣裳，不好意思把人家的被褥弄脏，只能换上新衣服躺下休息。
毕竟救回狗官一条命，确实费了不少力气。
外间，辛和钰巡视一圈，总算没什么让他看不下去的地方，正要找凌初商量去集市的事，一挑帘就看到凌初外在床上闭眼小憩。
水绿衣衫薄软，半点身段都遮不住，只用木簪绾起的青丝黑得发亮，晕墨般清爽养眼。眉眼正好被帐幔挡住，反让人忍不住遐想。
仅一瞬，辛和钰就收回视线，凌初本就没睡着，听到动静坐起身来。
“怎么了？”
辛和钰后退半步，只站在耳房外，“本官是想问问你，去集市打探消息，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凌初想了想，快步走出耳房，差点与辛和钰撞个正着。
一阵极淡的香风扑面而来，辛和钰来不及分辨香味来源，入目就是一片惹眼的青纱。凌初的头发有些睡乱了，丝丝缕缕地挂在耳前，随着她的动作荡起……
见辛和钰正愣神，凌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大人？想什么呢？”
“你……”辛和钰挪开目光，掩唇清了清嗓，“你还是换身衣服吧，穿绿色显黑。”
凌初翻了个白眼，丑不丑与他何干？
“有那个时间管我，还是让人去准备几件农家粗衣吧。”她没好气地呛声，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另外，我想在大人的侍从里挑个人。”
“什么人？”辛和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的动作，在凌初转过身来时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凌初毫无察觉，仰头喝光凉茶，豪放地将白瓷茶盏放下。
“我是想着，既然咱们弄不清三娘等人是如何知道暗河秘密的，不如就扮成她们。找个作派粗鲁些的汉子，与我假扮农家夫妻，没准就能引蛇出洞。”
辛和钰一愣，随即冷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言行粗鄙？本官的侍从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行立坐卧比肩皇室禁军，哪来的粗鲁汉子？”
凌初撇撇嘴，“装不成粗汉，凶悍些总不是难事吧？我看桑青大人就行。”
雕花门外的人影动了动，是守在门外的桑青。
辛和钰气笑，召桑青进来，自己干脆坐下品茶，“来，让本官看看你想让桑青怎么装？”
凌初思索了下，冲桑青扬起脸，“打我。”
桑青惊恐后退，随即又气得咬牙，“别以为你救了大人，我就不记仇。”
“所以让你打我啊。”凌初得寸进尺地凑上前，“我可是差点害死你家大人呢，还在路上铺埋伏，你不想解气？”
桑青忍着拳头，眼神询问辛和钰的意思，辛和钰揉着眉心叹气：“你是想……装成被殴打的妇人？”
“对啊。”凌初说：“装苦命人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被打，我就当自己是三娘，这样才能知道她们会遇见什么。”
“不行。”辛和钰皱眉，“本官还没无能到需要一个弱女子用苦肉计找线索。”
凌初想辩解，被辛和钰堵了回去，“你是瞧不起本官还是瞧不起辛家？”
“民女不敢。”凌初回得不走心，“大人自然是可以把所有人都抓起来挨个审问，就怕您手下抓人的速度没有他们钻进树林里的速度快。”
镇上可不比州府，没那四四方方的城墙围着，抓人的官兵前脚上街，后脚摊贩们就能跑光。到时候再每个村子地搜捕？没十天半个月绝对走不完。
辛和钰也知道凌初的法子最简单，但他就是不同意。
“你不是不想多管闲事吗？现在怎么就上心起来了？”
凌初闷闷地应声道：“因为还有两个人没找到啊。柳三娘逃出去以后，生了孩子被人去母留子抛尸暗河，大人不想知道是谁干的？万一另外两人还活着呢？万一她们此刻命悬一线，但我们只要快点就能救下她们……”
辛和钰指尖敲着杯缘，“那也不该让你平白被打。”
凌初咋舌，“我又不是没被打过，十几个练家子都不怕，一个人算什么？”
“你……”辛和钰语塞，看着眼前打扮温柔却眼神桀骜的凌初。
他不懂，她不应该委屈吗？怎么反倒像炫耀？
见辛和钰始终不点头，凌初也没辙了，“大人体恤民女，民女感恩不尽，但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该吃这苦，民女至少皮糙肉厚，装装样子又能有什么？”
见自家大人隐隐没了耐性，桑青轻声劝着：“凌娘子，你别为难大人，况且我们也下不了手啊。要我们当街打你一个小娘子，这……”
这种事他们辛家人干得还少？
虽如此腹诽，凌初也清楚，那么大的门庭，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别人不好说，但她从未见辛和钰对女人动过手。
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你们要是不好动手的话……就把我卖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