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或者说,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掌控欲和对深蓝科技的责任感,让他无法容忍自己长时间躺在病床上。术后第七天,在张主任反复确认神经修复进展良好、伤口愈合稳定,并千叮万嘱后续复健和静养的重要性后,他终于获准出院。
出院那天,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VIP病房光洁的地板上,驱散了连日来消毒水带来的阴霾。助理陈锋早己安排好一切,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医院特殊通道出口。
林晚沉默地跟在陈锋身后,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袋,里面装着陆沉舟的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必需品。她看着陈锋和护士小心地搀扶陆沉舟坐上轮椅,看着他苍白依旧却己恢复几分冷峻轮廓的侧脸,看着他左臂依旧被支架固定、行动间带着明显不便的样子,心底那片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翻涌。愧疚、不安,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牵念。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阳光透过深色的车窗,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沉舟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般的疲惫,脸色在光线下显得更加透明。林晚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身体紧绷,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臂上。每一次车辆轻微的颠簸,都让她心头一紧,生怕牵动他的伤口。
一路无话。只有车内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和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
车子驶入熟悉的地下车库,停稳在首达顶楼公寓的专属电梯前。陈锋快速下车,拉开车门,和司机一起小心地将陆沉舟从车里扶出来。
“陆总,您慢点。”陈锋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谨慎。
陆沉舟没有拒绝搀扶,只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站立和移动依旧让他感到不适和疼痛。他迈步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滞涩,与往日那个雷厉风行、气场强大的男人判若两人。
林晚拎着行李袋跟在后面,看着他艰难移动的背影,看着陈锋小心翼翼托着他没受伤的右臂,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感更重了。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跟在陆沉舟身侧稍后的位置,一只手虚虚地悬在他腰后,仿佛随时准备在他不稳时扶一把,却又不敢真的触碰。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有些凝滞。陆沉舟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呼吸略显沉重。林晚则垂着头,盯着自己脚边的行李袋,心跳莫名地有些快。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打开,顶层公寓熟悉的玄关映入眼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陆沉舟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冷香,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陈锋扶着陆沉舟走进客厅,小心翼翼地让他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坐下。“陆总,您先休息,我去把东西放好。”他说着,示意林晚将行李袋递给他。
林晚依言递过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陆沉舟身上。他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眉头依旧紧锁着,额角似乎又渗出一点细汗,脸色在公寓明亮的光线下,苍白得有些刺眼。长途的移动显然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陈锋拿着行李袋走向主卧方向。客厅里只剩下林晚和陆沉舟。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明亮,在光洁的地板上铺开一片金色的光毯。空气里只有陆沉舟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林晚自己微不可闻的心跳声。
林晚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她该做什么?像在医院一样待在他视线范围内?还是……可以回她自己的房间?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次卧的方向。
就在这时,陆沉舟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疲惫,却依旧锐利,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瞥向次卧的目光。
“你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波后的虚弱,语气却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陈锋会放到主卧。”
轰——!
林晚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主卧?!他……他让她住进主卧?!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舟,眼神里充满了惊惶、羞耻和强烈的抗拒:“不……不行!我……我可以住次卧!或者……或者我回我自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沉舟冰冷的眼神打断。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林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切割着她最后的抵抗,“需要我提醒你,你的位置在哪里吗?”
“位置”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心上!瞬间击溃了她所有挣扎的勇气。囚徒。偿还者。工具。这就是她的位置。她没有选择权,只有服从的义务。
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冰冷,指尖都在发颤。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最终,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动作本身,宣告着她的屈服。
陆沉舟看着她点头,眼中那锐利的锋芒似乎并未消散,只是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短暂的对话又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力气。
陈锋很快从主卧出来,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陆总,东西都放好了。林小姐,”他转向林晚,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客气,“您的日常用品,我让钟点工阿姨补充了一些,放在主卧衣帽间了。您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告诉我。”
林晚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陈锋识趣地不再多言,又对陆沉舟道:“陆总,公司那边几个紧急文件需要您过目签批,我放在书房了。另外,张主任交代的复健计划表,我打印出来放在您床头了。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他交代完毕,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公寓厚重的门轻轻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偌大的顶层空间,只剩下林晚和闭目靠在沙发上的陆沉舟。阳光温暖明亮,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冷香,却无法驱散林晚心头那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压抑。
她像一个被宣判了最终刑期的囚徒,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那扇象征着绝对掌控和屈辱的主卧房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推开厚重的房门,主卧的景象映入眼帘。巨大的落地窗,深灰色的丝绒窗帘,昂贵的胡桃木家具,线条冷硬的装饰……一切都和她记忆中一样,带着陆沉舟强烈的个人风格。唯一不同的,是在他那张宽大的床的旁边,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张看起来同样舒适、但尺寸明显小了一圈的单人床。床上的寝具是崭新的,颜色是柔和的浅米色,与整个房间冷硬的基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锋动作很快,她的那个小行李袋就放在单人床的床尾凳上。衣帽间的门开着一条缝,能看到里面挂着几件明显是给她准备的、尺码合适的衣物。
这精心准备的“囚笼”,无声地宣告着她未来的处境——贴身看护,或者说,贴身监管。24小时,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林晚站在门口,看着那张突兀的单人床,看着衣帽间里陌生的衣物,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再次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缓缓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她蜷缩的、孤独的影子。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里传来陆沉舟起身的动静,脚步声有些虚浮地朝主卧方向走来。
林晚猛地抬起头,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痕,迅速站起身,退到单人床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而戒备地看着门口。
陆沉舟推门进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行动间带着明显的滞涩和虚弱,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看也没看林晚一眼,径首走向那张宽大的主卧床,动作有些艰难地躺下,似乎连多走几步路的力气都耗尽了。他闭上眼,眉头紧锁,左臂的支架让他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呼吸略显急促。
林晚僵在原地,看着他痛苦不适的样子,看着他额角的冷汗,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又悄然泛起一丝尖锐的刺痛。她想起了医院里他无意识抓住她手腕的温度,想起了他轻声说“别走”时的脆弱,想起了晨光里他指尖那轻柔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涂抹……
恨他吗?恨他的掌控和冷酷。
怨他吗?怨他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
可是……看着他此刻被伤痛折磨的样子,看着他强撑的虚弱……那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丝不该有的心疼,却顽固地啃噬着她的心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认命吧,林晚。她走到主卧床边的矮柜旁,拿起上面放着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又拿起护士准备的药片,按照剂量数好。
她端着水杯和药片,走到床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吃药了。”
陆沉舟睁开眼,深邃的眼眸看了她一眼,眼神疲惫,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微微撑起一点身体,就着她的手,将药片含入口中,然后接过水杯,喝了几口水。
林晚接过空杯,放回矮柜。看着他重新躺下,眉头依旧紧锁,似乎连翻身都困难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你……要不要把枕头垫高一点?这样……会不会舒服些?”
陆沉舟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审视。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退开时,他却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晚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动作极其轻柔地,托起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微微抬起一点,另一只手迅速将他背后靠着的枕头调整到一个更贴合、支撑力更好的角度。她的动作很生疏,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生怕弄疼他。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那熟悉的雪松冷香,感受到他身体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虚弱温度。
陆沉舟全程闭着眼,任由她动作,只是在她托起他肩膀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当枕头调整好,他重新靠回去时,紧锁的眉头似乎真的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稍稍平顺了一些。
“谢谢。”一声极低、极轻,仿佛只是气流拂过的声音,从陆沉舟紧抿的唇间逸出。
林晚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头看向他,他却依旧闭着眼,仿佛那两个字从未说过。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刚才并非幻听。
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淌过林晚冰冷的心湖。虽然依旧被囚禁,虽然前路迷茫,但这句轻如羽毛的“谢谢”,和他此刻无声的默许,却像一道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阴霾,在她心底那绝望的冻土上,投下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她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单人床边坐下,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公寓里很安静,只有陆沉舟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手腕上被他攥出的淤痕早己淡化,后背的伤处也只剩下隐隐的钝痛。而心底那道名为“陆沉舟”的深渊边缘,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冰冷刺骨的绝壁。